小狗软糖

*九貂 宠物情人au

“金道英,你为什么要放弃?”全身湿透的男孩从破旧不堪的纸箱里爬出来,水滴从黑色的头发滑落到他的脸颊上,他紧握着双拳对金道英大喊。

金道英顿了顿,转过头来,“我从来没放弃任何东西。”

“而且,放弃也是需要勇气的。”

0.
今年的夏天很炎热,金道英穿着单薄的蓝色衬衣也依旧出了点汗。余晖從天空洒下,他跟崔兰避着阳光走在行人道上,崔兰走在里侧,他则走在靠近马路的位置。他们安静地一起走到巴士站旁,她接过金道英手上两人刚刚一起买的水果。

“不用陪我等啦,你也早点回去吧。”

金道英摇头说没关系,他站在穿着碎花长裙的崔兰身旁静静地陪她等巴士,没等太久巴士就到了站。崔兰跟他挥手再上车,金道英对她露出浅浅的笑再转身离开。

这里离他家并不远,走回去也就大概十五分钟距离。他边走边用双手提了提背着的吉他包的带子,拐过弯便是每天都会路过的Starbucks。尽管现在不同主题的咖啡店越来越多,装潢漂亮别致的更是不少,但从大学起就总是光顾校园里那间Starbucks的他更习惯喝它们的咖啡。金道英像往常一样走进店里,此刻已经接近晚饭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站在收银处的女孩一下就认出他。

“今天也还是冻美式咖啡吗?”

金道英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礼貌地笑着点头。

下一刻金道英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挤到他面前,金道英不得不让开两步。

“请再加一杯焦糖咖啡,用卡可以吗?”

女孩看了眼正想开口说什么的金道英,之前她从未见金道英与谁一起来过,每次都是自己一人来点单。眼前站在金道英身旁的男生戴着白色口罩,不知是不是错觉,女孩觉得对方莫名地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男生说完后转过身,双眼望向金道英,金道英在对上男生眼神时脸色瞬间变了变,整个人愣怔地过了好几秒才转头对女孩轻声说道,“那就这样吧。”

女孩点点头,手指在收银机上点得飞快,拿着笔和杯子开口问男生名字。对方怔了怔,摇头说不用写名字了。金道英沉默地低着头,没有抬眼去打量对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走着神,直到对方把一杯冰美式递到自己手上。

“谢谢。”金道英抬起头,透过口罩他看到对方的双眼,是自己许久不见却一如既往透澈明亮的眼睛。男生停在离金道英几步的距离外转头看向对方,金道英没多想便跟着男生走到店里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两人面对面坐下,金道英无措地保持着沉默。下一刻男生摘下口罩,露出纯粹而好看的面庞。金道英愣了愣,放在桌上的双手手指不禁互相扣紧,不由自主地便要跌落进以往的回忆里。他看见男生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最近过得还好吗?”

金道英能感受到对方愉快的情绪,却不知那是从何而来。也许对方是在为两人的久别重逢而感到高兴吗,金道英拿不定这个答案,便只是点头,又问回对方,“那你呢?”

“我挺好,”男生抿了一口牛奶咖啡,“最近一直在内地和香港这里来回跑,虽然很忙但也很充实。”

“那就好,”金道英点点头,不久前他在电视上看到眼前的男孩拿到了年度新人男歌手奖,想起对方红着眼眶在镜头前说着感言的模样,金道英不由得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但是。”

听到男生说出这两个字,金道英立刻抬头看他,眼神里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关心。

“我好想你。”

金廷祐简短地说出这几个字,金道英的眼神立刻流露出几分无措,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垂下眼皮不再抬头与金廷祐对视,是金廷祐意料之中的反应。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快两年没见,一见面自己贸然就说出这样的话对方会感到不知所措也很正常,但金廷祐没有给金道英更多思考的机会。

“你呢,你有没有想念我?”

1.
夜晚的雨下得有些大,打湿了金道英的裤脚。他在楼下大堂收起折叠伞,跟保安打了招呼便走进电梯,摸了摸自己吃过晚饭后撑得不太舒服的胃。

这是他时隔一个月后再来到哥哥家,这栋住宅楼每一层都分了三条走廊,几条走廊中间则放着两个大垃圾桶。他走进其中一条走廊,按下铁闸门外的门铃。

“抱歉,我来迟了,今天在学校帮忙处理一些事。”金道英道着歉,阿嫂说着不要紧,帮他放好伞。哥哥问他吃了饭没有,他想到今天在学校里赶着时间吃的唯一一餐饭,便点头表示自己吃过了。

此时侄子从房间里走出来跟金道英礼貌地打招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金道英说道,“我已经两礼拜没练过琴了。”

“没关系,专注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金道英的侄子跟他学弹琴已有好几年,只是今年对方要准备考大学,所以阿嫂便替自己儿子请了一个月的假,而金道英也算是休息了一个月的周日。他身为中学的音乐老师大部分时候不算太忙,但一遇到学校有与音乐相关的活动时有可能会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如果是别人找他教弹琴他肯定会拒绝,对于教师来说周末是难得的休息时刻,但侄子一直希望他能教对方弹琴所以他才答应下来,偶尔因为太忙而没法上课哥哥和阿嫂也很体谅他。

金道英翻开琴谱示意男孩从第一首开始弹,许久没碰琴的结果便是弹起来很生疏,弹琴的节奏变得断断续续。金道英耐心地教对方把握乐曲的节奏,示意用什么方式会弹得更流畅。

一节课在两人互相配合中很快过去,金道英转身摘下眼镜随手捏了捏鼻梁,疲累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侄子重新弹了一遍新学的曲子,他满意地点头,跟哥哥一家寒暄了一会再离开。

细密的雨滴从走廊窗外飘进来,金道英走出来时扫了眼放在走廊的垃圾桶便打算去按电梯。下一刻他愣了愣,再次重新转过头去,一个印着白色雪柜的偌大纸箱正立在垃圾桶旁,一瞬间内心深处久远的回忆立刻涌上脑海。他不由得深吸口气,看着眼前在此时打开的电梯门,又回头看着那个巨大的纸皮箱。

金道英至今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踏出这一步,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想念曾经围绕在身边毛茸茸的触感和那永远明亮的双眼吧。他走到垃圾堆边,犹豫几秒后还是打开了纸皮箱,下一瞬间他吓得差点大叫出声,整个人惊惧地立刻退后了好几米。

躲在纸箱里的不是他想像中的毛茸茸的小狗或猫咪,而是一个双眼闭着的男孩。金道英站在原地恐慌地翻找着手机,第一反应便觉得眼前是具尸体,正想报警时却听到一个声音,“我还没死喔。”

金道英吓得手机都差点摔地上,他望着从纸箱里慢慢站起身的男孩,看到对方胸前的校徽和灰色的西裤,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是个中学生。全身湿透而显出瘦削身形的男孩拨开耷在眼睛前的头发,眯起眼打量眼前的金道英。下一瞬间男孩有些惊讶地叫出声,“是你?”

金道英茫然地站在原地,眼前的男孩似乎瞬间就认出来自己是谁,可对方衬衣上的校徽并不是自己任教的那间中学。他对眼前这个陌生男孩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男孩看金道英微眯着眼睛谨慎地打量着自己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金道英摇摇头,下一刻他看见男孩双眼中翻滚着浓厚的失望,他好奇地本想问对方是谁,下一刻浑身湿透的男孩从纸箱里挣扎着爬出来,重新站回地面上,金道英听见男孩开口。

“金道英。”

“你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放弃当一名歌手?”

金道英一瞬间整个人怔在原地,过了好几秒他才逐渐想起来男孩是谁可又不敢肯定。如今已经离往昔太远,他对眼前人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象,却依旧还是无法把当初那个纤弱的身影与眼前高瘦的男孩交叠在一起。

“你…”金道英不知能说点什么,尽管他认出了对方可他其实连男孩的名字都不曾知道。面对男孩的质问金道英语气坚定地开口,“我从来没放弃任何东西。”

男孩本想继续追问下去,站在几步开外的金道英下一刻对他露出温柔的笑,“而且放弃也是需要勇气的。”

男孩愣怔地杵在原地,冷风从走廊外打进来,他只觉得一阵寒冷,不由得蹲下来双手抱紧自己的身躯。金道英看着眼前冷得发抖的对方,不由得叹了口气,走到男孩面前对他伸出手。

“走吧,你家在哪,我开车送你回去。”

坐在副驾驶的男孩一言不发,金道英便耐心地等男孩开口。

“我没有家了。”这是男孩思考许久后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这样讲?”金道英转过头看他。

面对金道英清澈的眼神,男孩的眼神里不由得露出些许的低落,“我…今年中学最后一年,我妈知道了我模拟试的成绩足够我进大学的工程系,在王仁我做了好几年练习生,家里人知道成绩后不允许我再继续,逼我去读大学。”

金道英此刻更加确定为什么男孩会认识自己并问出那样的问题。王仁是本地一家很大的娱乐经纪公司,他年轻时曾跟王仁签过三年的歌手合同,到期后他没续约,而是去做了一名中学音乐老师。男孩身为王仁练习生所以肯定认识曾是王仁的艺人的他,如果金道英没记错他们两人应该还打过几次招呼,只是他没想到男孩如今竟然还记得自己。

看着男孩神情低落的模样,借着车里的灯光金道英才发现男孩一边的脸有点肿,嘴角泛着一点血丝。金道英的手摸索驾驶位后的纸巾盒,抽出两张纸巾,然后凑近男孩。男孩一下睁大了眼睛,车里明黄的灯光碎碎地落在金道英的眼睛里。男孩不敢对视,赶紧垂下眼皮,一动不动地让金道英给他擦嘴角的血。

金道英放下手中沾着血迹的纸巾,“你跟人打架了?”

“不是,我爸打的。”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他还会打你吗?”

男孩没想到金道英会问这样的问题,看着金道英有些担忧的神情,他不由得微微愣住,迟钝地回过神后才回答他,“我不知道,”说完后他又想了想,转头问金道英,“现在几点了?”

“十点多了吧。”

“过了门禁时间,回不去了。”

听完男孩的话后金道英沉默下来,倒是男孩率先打破这份寂静,“不要紧,你回去吧,这附近应该有麦当劳,我坐一坐,到早上就能回家了。”说着便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身后立刻传来了声音。

“等一下!”

男孩转过头,看见金道英伸出手看起来想要拉住自己,对方犹豫了好几秒才开口问他,“你要不要…来我家?”

金道英的家比男孩想像中要宽敞,他跟着金道英把鞋子脱掉再放整齐。金道英看他赤脚踩在地上便打开鞋柜给他找了双拖鞋。屋子里的灯被金道英全部打开,男孩这才觉得屋内很安静,眼睛扫到两个空落落的房间,意识到金道英大概是独居。

他看向金道英柔和好看的面庞,对方的耳朵此时有点微红,也许是因为刚刚在车里的对话现在回忆起来时似乎有点奇怪的意味,想到这他有点不自在地站在原地。金道英走进了其中一个房间,过了一会拿着一套衣服出来递给全身湿透了的金廷祐,“快去洗个澡,”说着便给他指浴室的方向,还帮他开了灯。

男孩单手接过金道英递来的衣服,金道英这才注意到男孩没抬起来的另一只手在微微发抖。他拉起男孩的手,发现男孩纤细漂亮的手指骨上有道深深的瘀青。金道英立刻瞪大眼睛,接着看了一眼放在客厅角落里那架琴盖合着的钢琴,然后又看着男孩的淤青。男孩意识到他的眼神后立刻收回了手,低下头不再看他。

他安静地坐在浴缸里,也许是怕他感到不自在,金道英放了很多的沐浴露进热水里,让许多泡泡遮掩住他的身体,再让他把手搭在浴缸外不要碰水,自己则坐在浴缸旁边,浸湿双手后挤出有着好闻香味的洗发水,放轻力度地帮男孩洗头。

男孩疲累地闭上眼睛,任由金道英轻轻用双手摩挲他的头。金道英觉得眼下的场景很是奇怪,自己竟然在帮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男孩洗澡。看着男孩清秀的面颊,眼神又移向对方受了伤的手,金道英的神色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睡着了吗?”金道英轻声开口问他。

“没有。”男孩轻轻摇头。

金道英想了一阵,还是没忍住问他,“很痛吗?”

男孩沉默几秒后轻声说道,“已经没这么痛了。”

金道英顿了几秒又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睁开眼睛,“廷祐,金廷祐。”

“好,廷祐,闭上眼睛,”金道英拿起花洒调好合适的温度,帮对方小心地冲走泡沫,尽力不让泡沫沾到金廷祐的双眼。

等金廷祐从浴室里走出来后,金道英便招手示意对方在自己身旁坐下,金廷祐坐在金道英身旁,看着桌上的医药箱,乖乖伸出自己那只受了伤的手。看着金廷祐澄澈的双眼,金道英不由得想起曾经属于自己的小狗也是这样坐在他身边,乖顺地对伸出爪子跟他握手。

金道英看着男孩手上那道深深的淤痕,他还是没有开口问对方受伤的原因,只是拿起棉签蘸药酒轻轻擦拭他的伤口。因为疼痛金廷祐抿紧了嘴巴,但还是没有收回手。金道英拿过绷带包裹金廷祐的手,提醒他尽量少用这只手也不要让手碰水。

金廷祐看着金道英起身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他便随意在客厅打转着,见到电视机上的玻璃柜里放着几张相片。他凑近去看,其中一张是金道英跟一个比他年迈而跟他有些相像的女人的合照,大概是他的母亲。另一张照片是一个男孩跟一只金毛狗狗的合照,从五官里就能立刻认出来是金道英。

“所以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打开我藏着的那个纸箱?”金廷祐一边帮金道英铺床单一边好奇地问道。

“是我太傻,当初也是在跟你躲着的一模一样的纸皮箱里捡到Bobo,我便以为可能有谁又抛弃了小动物在里面,”结果却捡回来一个人。金道英叹了口气,一转身就差点撞上帮他一起铺床的男孩。他这才发现如今的金廷祐依然很瘦却已经比他高出一些,对方低着头眼神垂下望着自己,很认真地在听自己讲话。

“Bobo是怎样的狗狗?”

眼前的金廷祐盯着金道英好奇地提问着,金道英绕开对方转身去给枕芯套枕头套,“就是很可爱很听话从不会乱叫的那种狗狗,不过八岁时就病死了。”他拍拍软软的枕头,确认床单已经铺好,抬头对金廷祐说道,“好了,你今晚就睡这个房间吧,我也要睡了,明天还得上班。”

男孩再次好奇地提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中学音乐老师,我去睡了,晚安。”

看着金道英打着哈欠转身离开的背影,金廷祐轻声开口。

“晚安。”

2.

金廷祐醒来时阳光已经从窗帘缝隙里透了进来,他从床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绑了绷带的手,试着稍微伸展自己的手指,虽然已经没昨晚那么疼,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呲牙咧嘴。

这次父亲真的发了很大的火,他藏着模拟考试的成绩单已经很久了,家里便一直没想起来他已经考完了。模拟试的分数已经能大致估算出毕业前文凭试能考到的名次。当家里知道他模拟试分数足够上大学后便强迫他不再继续做练习生。

粗略算起来这已经是他当练习生的第五年,王仁不是没想过找机会让他出道,却怕没来得及有水花就又沉没了,便一直留他到现在。很多跟他一起练习过的人要么放弃要么转行,最后还坚持留下来的就只有寥寥几人。

最近一段时间王仁的职员才跟他提起过几个月内地会办一档练习生选秀节目,公司想把他们几个人都送去选拔,只求先积累一点名气,以后的路便没这么难走。金廷祐便想着那就再等一等,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等一下也没关系,可家人却对他歇斯底里。

本以为只是一场不大的争执,直到钢琴盖狠狠压下来的那瞬间,金廷祐只觉得曾经的父母是变得如此陌生。尽管父亲下一刻眼里就满是懊悔,但他只觉得整个人碎裂成无数碎片,冰冷的雨也比不上凉透的心。他这才醒悟到原来最亲近的人为了要让自己听话竟然残忍到想要毁掉他弹琴的手。

母亲激动地推开父亲哭叫着上来要看他的手,他用力地甩开她,转身拼命地跑出了家门,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有,穿着校服的他只能在雨里茫然地徘徊。眼泪从双眼里不断滚落,与雨水融为一体便没人察觉他在哭。路上的行人匆忙穿过他身旁,他望向眼前自己住的这栋楼,默默地搭电梯到了顶层。

从顶层的栏杆外望下去,小小的车辆在马路上行驶着,一点一点橙黄色的光亮照亮马路。他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感受到风和雨吹过他发抖的身体。他盯着脚下的景色许久,想到多年来连一秒钟都没有放弃过的梦想,最终收回了踏上去的脚,却不知要往哪里去,只觉得这个世界好冷,便躲进了大大的纸皮箱里。

而谁能想到他竟然还能再遇见金道英。

几年不见,金道英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表面上看起来对方好像还是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实力歌手,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比以前内敛低调了许多。倒是他自己狼狈得很,全身湿透而无措地站在对方面前,但金道英早已经不认得他了。

其实也不意外,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练习生,跟公司艺人见面机会本就不多。金道英在王仁那几年他也就只跟对方打过几次照面,话都没说过几句,隔了好几年了,对方肯定是早就不记得他了,是有些失落但又是意料之中。

金廷祐望向绑着绷带的手,他已经许久没做过梦,常年的压力让他夜里总是睡一阵又醒过来,循环往复,他便索性坐在房间的窗户边,看着夜空里的星星练习唱歌。他总爱唱金道英的歌或小时候母亲教他的歌,这是他唯一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办法。

也许是因为现在暂时离开了家,不用再面对家人这几年来为了让他放弃梦想的软硬兼施,昨晚他久违地做了梦,他梦见了自己的小时候,年幼的他坐在琴凳上,短短的手指在琴键上快乐地按着,唱那首妈妈教他许多遍的老歌。他还记得歌的名字叫《恰似你的温柔》,父亲在旁边给他录像,那时小小的家里总是充满欢乐的笑声。

金廷祐走出房间想进厨房倒水喝,接着看见了雪柜上的便利贴。

“里面有三文治 可以吃”

金廷祐打开雪柜门,看到从便利店买回来的好几个三文治,想来金道英应该没什么时间自己做早餐吧。他想过很多次金道英现在会走着什么样的路,却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去做一个普通的音乐老师。虽然对方看起来气质依旧很柔和,但金廷祐总觉得金道英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的金道英看起来是温柔的,但也是疏离的,谁都靠近不了他。金道英淡然的外表下其实总是很容易被吓到,有一次公司职员不小心把厚厚的文件掉落到地上,小小的声音便激得他一抖,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然后帮对方把文件捡起来,但金廷祐却记住了金道英那一瞬间脆弱的惊慌模样,就像是被风声惊扰到的鹿,看起来柔软又易碎。

那时的金廷祐在金道英竖起的墙外默默地打量对方,把与对方相遇的每一瞬间都记在心底,手机的歌曲播放列表都是金道英的歌曲,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可以听。一天的练习顺利结束后的时候;没有获得好评价的时候;怎么也没有进步的时候;只要戴上耳机,金道英温柔透澈的歌声就会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安定。那些深夜里因为不安和焦虑而无法入睡的夜晚他总会循环着只属于他的音乐播放列表。

金道英发声的方式很特别,金廷祐总会一句一句地跟着唱,当练习时受到声乐老师的表扬后他只是低头不露声色地笑。

那时偶然有机会看到金道英的时刻金廷祐都会主动跟对方打招呼,金道英便微微对他点头,眼神总是轻轻扫过他,再扫向自己身后的墙壁,彷佛自己跟墙壁没什么两样。

但金廷祐从没有企图去做什么引起金道英的注意,有天他收到公司给的一个demo,制作人让他录几句试一试,那是他第一次走进录音室,一切都是陌生的,既让他紧张又兴奋。录到中途一个身影突然从门外进来,他一下子愣住,穿着简单的金道英进门来跟制作人打招呼。

金廷祐立刻停下来,金道英的眼神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便又停留在制作人上,他们低声聊了几句,然后制作人随意地问他,“这个练习生唱得不错,要听听看吗?”

金廷祐一下子握紧拳头,什么都没有修饰的干音让听完的金道英愣了愣,然后金廷祐看着金道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啊,真的不错呢。”

他就那样愣在原地,连金道英已经离开了都不知道,直到制作人提醒他录音已经结束了他才回过神。他默默走出录音室,在无人的走廊里偷偷地笑了。

其实练习时间中途休息时,偶尔有人会问金廷祐,“你怎么总是这么拼命。”

金廷祐在茶水间里倒水,看见那个瘦削的身影路过,对身边的人摇了摇头,笑着说自己哪有很拼,别人便再搭不上话,任由他独自继续练习到深夜。也许是练习的同时学业并未落下,家人便一直默认他继续练习生的生活。金廷祐总是在所有场合里沉默地听着只有他一个人听的音乐,他很早就再也不从父母身上渴求鼓励或安慰,还未成年的他已经学会独自承担所有的不安与压力,那时唱歌是他唯一的宣泄口。

他本以为自己能等来出道的机会,这样他就能跟金道英站在同等的位置上,而不是永远只能在角落里偷偷张望却等不来一点回应。可从某天开始金道英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公司的人说他不再续约了,而对方拒绝了公司的挽留,只身一人离开后便再无音信。

刚开始金廷祐以为金道英也许只是换了间经纪公司,却没想到金道英直接消失在歌坛中,再也没有流出任何消息。金廷祐只觉得眼前的光一下就消失了,他重新被抛回了最深的海底,窒息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全是徒劳。没有光的他沉默地驻留于黑暗里,他开始不再去练习室练习,过了好几天一个跟他关系不错比他大一岁的练习生打了电话给他。

“廷祐,你要打起精神才行。”

金廷祐放下手中的作业,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很喜欢金道英前辈,但正因为他不再唱歌了你才要坚持下去,唱歌是他的梦想,也是你的梦想,就这样放弃,你甘心吗?”

金廷祐眼前出现了那个明媚的夏天,热闹的行人区挤满来往的年轻人们。站在行人区中间的金道英抱着吉他,面前是立着的麦,有点紧张的声音传进金廷祐耳中。金道英没唱自己的歌,而是选了一首经典的情歌来开场。金廷祐静静站在驻立的人群里,望见汗滴从金道英鬓角落下来,对方没有在意,唱完歌后对眼前的听众们露出温柔的笑。

淹没在人群里的他远远地看着金道英,与别人一起鼓起掌,现在想来那好像是自己唯一能无所顾忌打量金道英的时刻,也许也是心跳的节奏最接近的一刻。

第二天金道英的街头演出被现场听众传上了社交平台,影片的点击量高得连公司内部都出乎意料,立刻决定让金道英发行新歌。那时金廷祐能看到从会议室出来的金道英扬起开心的笑,所以他更不理解为何金道英之后放弃唱歌。明明对方站在人群里唱歌的模样看起来是那样地幸福。

金廷祐站在空旷的练习室里,他知道这个问题不会再有任何答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努力,更努力,带着金道英昔日的那份梦想慢慢前进。

“廷祐,你要带着他的梦想继续走下去。”

他看着自己快没电的手机,上面是许多个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母亲大佬的,也有几个是公司的。家里人肯定跟公司询问了自己的下落。金廷祐暂时还没想到要怎么跟家人继续周旋,每当想起他们永远带着质疑的眼神时金廷祐就会陷入难言的沉默里。

他走去打开那个玻璃柜,轻轻拿起金道英跟母亲的合照,照片里的金道英穿着黑色西装,手中拿着金光闪闪的奖杯。金廷祐一眼就认出这个奖杯是多年前金道英拿的最受欢迎新人男歌手奖。看起来有点久远的相片并没积灰,看来金道英经常擦拭。

看见相片里金道英开心的笑容,金廷祐小心地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再轻轻把相片回去。他隔着玻璃柜望着金道英的笑,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他竟然又再次遇见了金道英,他曾试图捕捉金道英在自己主动提到王仁后的眼神,对方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波澜,就好像已经完全忘记那段令金廷祐怀念的过往一般。

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尽管金道英说自己从没放弃过任何东西,可金廷祐还是好想问他,这几年究竟过得怎样,想问他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想念他当年唱歌的时候。但金廷祐最想知道的还是金道英现在过得有像曾经的相片里那样开心吗。

金道英一走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他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两人分量的外卖,今天收工后不知为何他有种觉得金廷祐还没走的直觉,便想着多买一份两个人一起吃。金廷祐听到开门声后便从厨房里跑出来,“饭要煮好了。”

看着金道英穿着白衬衣和黑色西裤戴着眼镜的模样,金廷祐有点愣住,有点难把当年那个男歌手与眼前音乐老师的两种形象叠在一起,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看起来确实很有老师的气质。金道英见到金廷祐把一道道菜端出来时也有点愣住,他有点无奈地笑起来,“我还买了两人份的外卖呢。”

看着金道英的笑金廷祐只觉得自己心跳声越发加快,他立刻转身进厨房端出剩下的菜。

看着金道英惊讶地望着眼前满桌的菜,金廷祐把手中的筷子递给他,对方拉开椅子坐下,说着谢谢的同时接过金廷祐递来的筷子。

“没想到你会煮这么多菜啊。”

看着金道英拎着筷子不知该从哪道菜开始吃起来的样子,金廷祐不由得笑了,“你先试试,不一定煮得好吃。”

自从当了练习生后金廷祐也很久没煮过这么多菜了,平常练习晚了回到家就随便吃家里留的剩饭剩菜,偶尔煮个方便面将就着吃。他本来也没想做这么多菜,但看着雪柜里一堆就快过期的蔬菜和肉类,把垃圾桶里装满的外卖盒子全倒了便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金道英夹起其中一道菜往嘴里放,然后眼睛不由得睁大,满意地点头,“真的很好吃。”

看着金道英很满足的样子,金廷祐不由得笑着悄悄松了口气,眼看这时的氛围融洽,他不由得想找点话题。

“今天上班怎么样?”

“也没什么,只是学校合唱团要加紧排练,很快就要正式表演了,所以会比较忙。”

“那不是很累?”

“也还好,其他科目的老师比我要累多了,我教音乐已经算轻松很多了。”

金廷祐点点头,他的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却都不好立刻问出口,没想到下一秒金道英反问起他,“你呢,你怎样?”

“我?”

“是啊,你接下来想怎么样?”

看着金道英坐在对面认真问自己的模样,金廷祐眼前闪过许多许多深刻的回忆,他忽然站起来走到金道英身前蹲下,伸出自己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手指合起来握成一个拳头,就像是小狗伸出自己的爪爪。

“我,我想做你的宠物。”

听到这话的金道英差点把筷子摔在桌上,他张大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好几秒也没消化男孩的话。

金廷祐双手搭上金道英的膝盖,金道英能看到男孩明亮的双眼里有着碎落的光亮和自己的倒影。

“我想做道英哥的Bobo。”

“你把我当成一只小狗就好,请收留我吧。”

3.

金道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答应金廷祐的请求,这实在是过于荒唐,自己身为一个老师竟然跟一个中学生在同居,往好一点的情况讲就是两人都是男性,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这个消息传出去自己也许会被误会是同性恋,饭碗也不一定保得住。

尽管金廷祐一再强调自己已经快要毕业不再是中学生,并保证自己不会随意出门让邻居看见,但刚开始几天金道英还是有点担忧。可是每次一回到家看到金廷祐啪嗒啪嗒跑过来蹲在自己面前,笑得眼睛眯起说着欢迎主人回来这样的话,真的会让他想起以前上学时每天在家门口等自己回来的Bobo。

他有时会忍不住笑着摸摸金廷祐柔顺的头发,男孩则会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想跟他握手,他轻轻握住,然后拉过对方另一只已经没再绑绷带的手。男孩总会想缩回去不给他看,但从不会甩开他,任由金道英拉着,金道英总是要确认伤痕有在慢慢变淡才放心。接着金道英还会低头查看金廷祐的脸,确认嘴角的伤口好全了才满意地点头。

为什么会同意对方留下来呢,金道英也有些茫然,也许是觉得男孩的伤口太令人忧心,也许是同情男孩多年坚持的梦想也许不会有任何回报。他没有问金廷祐是不是经常会受伤,但每次见到男孩手上那道刺眼的淤痕时便忍不住悄悄叹气。

尽管他们两人都知道这样的日子绝对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但金廷祐依旧在努力尝试做只合格的宠物,例如帮回到家的金道英提东西,或者在家门口坐着等他回来然后拖长着声音叫他主人,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在撒娇,甚至还会帮忙打扫卫生和煮饭。

金道英总对金廷祐说还受着伤就不要做这么多事,但不知不觉也就接受了自己家里突然多一个人住着的事实。他已经独居太久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家里便变得很空旷,碍于工作有时会忙得晕头转向所以也没有养任何宠物,只有客厅里的玻璃鱼缸里的两条金鱼。

这两条金鱼也养了快两年,它们远比金道英在网上看到许多被养死的同类坚强许多,至少他有时忙得忘记喂食也还是安稳地活到了现在。有时他打开电视看新闻,金廷祐就会蹲在鱼缸前盯着那两条甩着尾巴互相吐泡泡的金鱼,男孩的背影总让金道英想起一些大型犬。

男孩比金道英想象中还黏人,无聊了就会站在他身后把头靠上他肩膀或去拉他的手。男孩应该是看见家里的DVD机和柜子里放着的无数碟片,所以知道金道英喜欢看电影,有时便会缠着金道英要一起看电影,金道英有空时便坐下来陪对方看。

金廷祐应该是比较少看电影的,当金道英翻找柜里的碟片翻到《美丽人生》时他想都没想地掠过了它,结果在他旁边的金廷祐把《美丽人生》拿起来,问他这部电影是讲什么的。金道英有点意外地问他你没看过吗,男孩摇摇头,然后把影碟放回他手里。

“那就看这部吧。”金道英拿出影碟按下DVD机的按键,金廷祐只在小时候见过这种老款机器,金道英熟练地把碟片放进去,现在人们看影片多数都用手机或电脑,这种DVD机已经越来越少见。

老旧的机器运转起来有点缓慢,金道英起身走进厨房,顺便关了客厅的灯,客厅便陷入黑暗里,只剩电视荧幕发着的光。金道英手里拿着两个杯子回来,其中的纸杯递给金廷祐。金廷祐看也没看地喝了一口,他本以为是普通的水,所以尝到巧克力的甜味时他不禁有些意外。

机器终于在运行声里稍微安静下来。四月的雨夜带着些许阴冷,雨声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户上,他们两人一起靠坐在沙发上,金道英把半边毛毯分给他,看着男孩想要整理好毛毯的样子,金道英耐心地捏着毯子的两角然后帮金廷祐盖好。

男孩看着金道英的眼睛笑了起来,“谢谢主人。”

金廷祐的眼神似乎有点过于热烈,金道英不知为何心跳有点加快,低下眼不再去看对方,手摸索着遥控器,按下电影的播放键。

《美丽人生》这部电影放在抽屉里已经很多年,那时一张正版的DVD很贵,人们多数都在狭窄后巷里帮衬卖盗版商贩。在遥远的记忆里,母亲曾带着小小的他去戏院看《美丽人生》。当时的他太小,只依稀记得一点情节,还有电影光线映照下母亲眼眶里打转着的眼泪。

等他长大了一些,有一天母亲回来时开心地抱住他说他们可以在家里再看一次《美丽人生》,他坐在正正方方的小电视机前等待着,母亲把影碟放进机器里,再把客厅的灯关上。他接过母亲递来的马克杯,里面是甜甜的热巧克力。

然后母亲的眼泪会滴落下来掉落进马克杯里,酸涩的泪水融化在甜蜜的热巧克力里消失不见。金道英当时没能完全看懂,长大后却对小时候的回忆越发深刻。电影里的情节都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还是会因为剧情的推进而忍不住眼眶发热,趁身边的男孩不注意他悄悄擦了擦眼泪,下一瞬间他却被裹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金道英愣了愣,眼眶里含着的些许眼泪立刻蕴满双眼后掉落下来,蕴湿金廷祐的肩膀。男孩的怀抱很是生涩,但金道英却莫名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电影结尾时会拥抱自己的母亲,如今的金道英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找到一个能陪自己看《美丽人生》的人。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几秒,金道英拍拍金廷祐示意他可以松开自己,他抬头看见男孩的眼眶也有些湿润,转身抽出纸巾递给金廷祐。男孩接过后擦了擦眼泪,电影在他们无声的沉默里结束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客厅安静了好一阵。然后男孩轻声开口,“主人,你刚刚看起来好难过。”

金道英没说话,只是笑着摸金廷祐的头,“因为这部电影真的很好,”接着去把碟片拿出来,再走进房间去把笔记本电脑拎到客厅,就像平时那样坐在桌子旁继续工作。

金廷祐按了几下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小,然后注意力被电视上播着的喜剧电影吸引了。以往金道英一般都在房间里工作,但金廷祐总会躺在他房间里一动不动地看他备课,有时直接在他床上睡着了,他便得到金廷祐住着的房间去睡,可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挂着一只大型犬,而自己被压得全身酸痛,说了对方两句后男孩还委屈地说因为晚上打雷,他怕金道英会害怕。

金道英沉默了,他还真的有些怕打雷。每次打雷他都要把黑胶唱片机打开放歌才能安心睡着,也许是金廷祐看见自己害怕雷声的模样所以才跟他一起睡的。听着外面的雷声,金道英看了眼金廷祐的背影,心渐渐安定下来便开始工作。

中途起身倒水时他看到男孩靠着沙发睡着了,窗外的雷声似乎更大了些,他从金廷祐的房间里拿出被子给男孩盖好,然后把笔记本搬到客厅桌子上,坐在金廷祐身边继续工作。

金廷祐是在沙发上睡醒的,睁眼一看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他茫然地坐起身,转头一看发现金道英竟然还坐在自己身旁打着字,眼前是布满了密密麻麻文字的文档。金廷祐赶紧拿过手机一看,发现是周末才松了口气。

金道英听到动静便转头想问金廷祐是不是醒了,要不要吃点什么,一只手却抢先把笔记本合上,然后金道英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地上,他吓得叫了一声,手立刻抓紧金廷祐的衣服。

男孩难得地没有任何笑容,低头低声警告主人赶紧去睡觉,然后再从金道英身上起身。金廷祐看着金道英立刻松了口气,却依旧躺在地上完全不想起来,他便直接手把金道英拉起来,再弯下身把迷迷糊糊的金道英背到房间里去。

金道英疲惫地躺倒在床上,金廷祐给他仔细地盖好被子然后在床边坐下看着自己,男孩明亮的双眼望着他,眼神柔和又温暖,金道英突然觉得,有一只像Bobo这样的宠物也挺好的。

醒来时房间里是黑暗的,金道英正想着难道已经是晚上了,然后才留意到金廷祐为了不让刺眼的阳光照进房间便把窗帘都拉上了。他刚坐起身却有一阵眩晕感强烈地涌上脑海,伴随着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他不得不喘了几口气,却只觉得还是呼吸不上来,喉咙干燥得发痛。

他有些迟缓地走出房间,想要喝些水。装着滚过的水的玻璃壶被他拿起倒进陈旧的马克杯里。他连续喝了几口才慢慢松了口气,然后便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他抬头望过去,坐在钢琴旁的男孩正放下那只没受伤的手,两人眼神对上后男孩对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金道英看了一眼男孩,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脑海里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是该买多一个杯子了。

然后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醒来时眼前不断掠过暗黄色的光,金道英睁开眼睛,光线忽然不再移动。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接着自己的手被人拉过,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要蒸发一样,水份似乎从他的身体里渐渐流走,被不断的燥热耗尽,男孩扶着他起身,“还能走吗?”

金道英不断努力呼吸着,他迟钝两秒后点了点头,他没去看身边的人是谁,只听声音他也知道是金廷祐。白色灯光从眼前大厦的玻璃门散出来,看到急症室三个字金道英立刻明白他们这是到了市区医院。

他昏昏沉沉地被金廷祐扶着走进去,男孩扶着他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下,他的眼睛半眯起来,见护士跟不远处的金廷祐讲话,接着男孩又在自己身边坐下。一阵冰凉的触感碰上他额头,是金廷祐的手。

“你的手好冷。”金道英侧着身子瘫坐在椅子上,头歪着去看坐在旁边的金廷祐,他能看清楚对方的眉头紧紧皱起,当自己说了他的手冷后对方便把两只手都放上来。

“降温。”

冰冰凉凉的感觉让金道英稍微清醒些,呼吸缓过来一点,护士过来给他探热,接着对金廷祐说道,“四十度,有点高了,先在这等着见医生吧,”然后又对金道英开口,“帮你量下血压。”

护士凑近一些金道英给他量血压,没两秒就发现对方嘴巴张着不断地在用力抽气,胸腔剧烈起伏着却依旧呼吸不上来的模样,赶紧去拿氧气瓶,这时看完上个患者的医生已经走了过来,看了眼金道英便对护士说道,“帮他开到4。”

金廷祐紧张地看着金道英努力大口呼吸却力不从心的模样,来医院的路上他就听到对方剧烈的喘息声,看起来呼吸很困难的模样。他自己从未试过这样,也不知道金道英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看着对方上了氧气瓶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模样,他迟来地松了口气,眼神却依旧执着地盯着金道英,生怕他又有哪里不舒服。

量完血压后金道英继续靠着椅背,男孩一只手扶着他,金道英便顺势靠上金廷祐的肩膀。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金廷祐声音放轻地问他。

金道英眨眨眼睛,氧气不断涌进他鼻腔里,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安稳,便摇摇头,“就是有点晕,怎么不去楼下的诊所,来医院要等很久。”

“太晚了,诊所已经关门了。”

“喔。”

金道英应了一声后是短暂的沉默,一到外面金廷祐就不再是乖顺的宠物狗狗,瘦削俊秀的面容上带着些许的严肃,甚至有一丝漠然,可望着自己的眼神却带着暖热的温度。有一瞬间金道英想起上次见到男孩这般漠然的神情似乎还是在很久以前,或许从很年轻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学习到这种保护自己的伪装。

说实话金道英也不知为何自己能肯定男孩在家里对自己温柔而依赖的样子是对方真实的模样,男孩把所有一切都诚恳地坦露在他面前,开心时会笑得眼睛眯起来,认真思考时会皱着眉头,生闷气时眼神是生动的不满,全都是最真实的真实。

金道英突然愣了神。

金廷祐并不是无处可去,而是他选择了自己。

这个想法让金道英忍不住坐起身,看着男孩安静望来的眼神,金道英有点不解,为什么呢?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男孩便突然开口问他。

“做老师这么辛苦,没想过转行吗?”

金道英顶着眩晕感眨眨眼睛,男孩似是知道自己很不舒服,轻轻地摸他的头发,这本不应是宠物所做的动作,但金道英没有避开。他本想要摇头,却觉得头晕,便慢慢开口说道,“其实也还好,习惯了就没这么辛苦了。”

“做老师开心点,还是做歌手开心点?”

男孩直接的问题让金道英愣了愣,他认真思考了一会,金廷祐也没出声打扰他。

“我也不知道,很难去比较,因为两者很不一样,但我不讨厌现在自己做着的事情。”

金廷祐沉默了一阵才对金道英说道:“我最近在家里看了很多部电影。”

金道英有点不明所以,“然后呢?”

“我看了你以前表演的录像影片。”

“啊?你看了那个啊?”金道英有点意外地稍微抬头看向金廷祐,想着这小孩到底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看了多少东西。自己中学时期的表演录像碟片低调地放在装着无数影碟的包包里,连封面都没有,碟面只简单地写了Doyoung。

那时他还在读中学,当时学校非常鼓励学生学乐器,他已经弹了很多年钢琴,便想趁机玩点别的,在母亲允许下他买了把电子吉他,在往届校园歌唱比赛拿过奖的他很轻易就找到了想组建乐队的同学们。年轻的灵魂涌满滚烫的热情与叛逆,有时他们甚至逃课去练习,以致于母亲差点不允许他再继续。

那时的他们找摄影组的同学借了部摄影机,把他们的排练过程录下来寄去了电视台举办的音乐比赛。他们都没想着会有回音,但当得知初赛通过后大家高兴得差点疯掉,还跑去学校天台一起唱歌。为了不在电视里出丑,大家一起拼命练习到半夜,学校知道后还专门腾出一个房间给他们练习。除了唱歌金道英平时根本不说一句话,但还是练习到嗓子都差点哑掉。

他们没拿什么大奖,但还是有不错的名次,王仁便是在那时找上了他,但刚开始他想继续和朋友们玩乐队,对当一个普通歌手没什么兴趣,便在乐队里继续唱了几年,在当时的圈子还小有名气。后来大家都大学毕业,除了自己与王仁签约,其他人都找了份普通而体面的工作,乐队便就这样解散了。

那张DVD还是电视台当时在比赛结束后给他寄来的,镜头还拍了几秒当时坐在观众席的母亲,所以金道英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他总是很轻地把碟片拿出来又放回去,不让它有一丝的划痕。

“嗯,我还不知道你以前组过乐队呢。”金廷祐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有趣,那样生动而热烈的金道英他从未见过,与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穿着校服,黑色头发修剪得很齐整,唱歌前很紧张地在深呼吸,可一开口还是会让金廷祐第无数次地被惊艳,那时对方的嗓音还带着些许青涩,可依然足够动人。

金道英笑得露出整齐的牙齿,彷佛很开心能聊到那个美好的时候,趁自己没那么难受便开始跟金廷祐笑着说起那时有趣的事情。金廷祐认真地听着,连护士走到他们身边也没留意。

他本想扶金道英起身,可护士却推来了一辆轮椅。金道英本想拒绝,却被看起来比自己小许多的护士一句“你现在呼吸不顺自己走得动吗”给堵回去,有点受宠若惊地坐上轮椅。

白色窗帘在急症室里拉起来,护士推着金道英在值班医生前停下来,金廷祐在旁边安静地站着。医生抬起头问金道英哪不舒服,拿出听诊器听他的心跳和呼吸,没说什么便又让护士把金道英推出来,把他推进一个用窗帘隔起的小房间里。

金道英茫然地坐在轮椅上,他一般平时感冒发烧都是到楼下诊所看病吃药就好了,所以很少会来医院,但他能感受到自己这次比起以往很不舒服,没想到却真的等来了住院通知。

“要住院?可是我明天要上课啊。”

护士抱着手上的板子,“你是老师?”

“是啊。”

“请假吧。”

“啊…”工作态度向来认真严谨的金道英几乎很少请假,生病了也会戴着口罩坚持去学校上课,这时医生走了进来,“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家了也是一样的,到时气管炎变得更严重了又得再回来。”

金道英本还想再开口争取一下,金廷祐拍了拍他肩膀,看着金廷祐认真的眼神,金道英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只能对着医生点头,护士让他伸出手给他打针。金道英看着护士打完了针,又看了看手上的滞留针口。金廷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金道英心下有点不安起来,他去哪里了?

金道英不安地等了一阵,护工阿姨拿着病历本走进来,确认他的名字和生日,接着便准备推他去病房。他连忙说等一等,刚想着要说点什么理由,身后的窗帘便被拉开,金廷祐喘着气把一袋东西放到他怀里。温温热热的,他看了一眼袋子,里面的塑料盒装着一碗粥。

“你今天还没吃东西,晚点饿了就可以吃。”

金廷祐看着护工把金道英慢慢推走,金道英没转回头看他,金廷祐低下了头,手里攥着金道英留给他的家里钥匙,不知为何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还是没有问起金道英为何不继续当歌手,但现在他已经明白对方是自愿并喜欢当一个普通的老师的,他拿着手机查看公司发的消息,然后默默离开医院。

金道英茫然地看着手里的粥发愣,护工阿姨把他推进一间四人病房,护士指了一张空床给他,示意他睡这里。公立医院的每个急症病房都会放得下好几张病床,只是他这间房有好几张床都是空的,只有一个老人睡在他斜对面。他在床边坐下来,看了眼桌子上的粥,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跟金廷祐说再见。

自己不在的时候金廷祐能照顾好自己吗?或许他会不会因为太无聊了就回家了?以后还能再见到他吗?金道英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半夜了,金廷祐能安全到家吧?他这才发现因为金廷祐平时都待在自己家所以他根本没有留对方的联系方式,又意识到现在的他已经变得不由自主地在意起金廷祐,习惯了身边有男孩的撒娇,习惯了对方总喊他主人。

安静而冰冷的病房里,金道英打开外卖盒,吃起还没完全冷透的粥,可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又盖上。他将整个身体都缩进被子里,看着病房外护士站明亮的灯光,以往这个时候金廷祐总会躺到自己旁边来睡,刚开始他还不太喜欢,后来也就慢慢习惯。金道英把自己的双手在被子里放到一起,心里莫名地觉得落寞。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金道英是被护士叫醒的,对方来给他量血压和测体温再替他打针。他静静坐在床上,他已经许久没梦到过母亲了,他梦见自己忙着出新专辑的同时每天除了在公司就是赶去医院看望她,看着她因为化疗头发一天天地掉落,眼神因为疼痛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给她买了很多漂亮的帽子和补品,每天都早起煲不同的汤给她喝,尽管她喝几口后又会忍不住全部吐掉。

偶尔他也会背着吉他来给病房里的大家唱歌,只因为她说隔壁阿姨知道她儿子是歌手后也想听听他的歌声。那时金道英本想把所有时间都留给她,可她一直说想听自己的新歌,所以他拼了命地准备,总在她面前装作一副十分轻松丝毫没有疲累的模样。

从小到大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总是说带着点软糯台湾腔调的广东话,他没见过所谓的父亲,却知道那个男人总让母亲半夜里伤心。他躲在房间门口,想了许久,还是走进去开口对母亲说不要哭。

他说,我跟他不一样,我不会让你难过。

由于母亲把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自己的学生,所以他早早地学会了独立,独自上下学,独自做好两人份的饭,独自面对所有事,所以他也早就习惯什么也不说。有时邻居会来闲言碎语一番,说他母亲只有时间管学生却没时间管教自己的儿子,他狠狠地瞪了眼邻居,对方便气得冷哼,再也没理过他。

他从没生过母亲的气,除了有一次,那是他生日,明明说好要来接他,他从四点等到六点,等到学校关门他一个人回了家,到了八点半他终于听见开门声,然后看见她头发散开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看着桌上放了许久的蛋糕,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间。她知道他生气了,拎着马克杯走进房间跟他说对不起,递给他一杯热巧克力,跟他解释是有学生被父母虐待所以帮忙报了警,不得已在外面处理到很晚才回来,不是故意想要迟到的,接着便想给他一个拥抱。

他挣脱开来,马克杯却不小心跌落了地,在地板上碎裂成再也无法拼凑的块状。母亲一点也没怪他,只是赶忙让他走开,自己找扫把过来把杯子的碎块扫走。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母亲从异乡带来的杯子,其实是一对。她总是摩挲着没碎的另一个,却还是把它留给自己用。后来金道英整理她的遗物,在她衣柜底下的抽屉里发现那个杯子的碎块。它们齐整地重新被摆成一个杯子的形状,这才知道原来她到最后也没舍得扔。

然后它们便继续被金道英那样放在柜子里,彷佛只要不去碰它,它就还是一个完好无损的杯子。

那时母亲最放心不下的一个女学生时不时就来探望她,还听到好几个她特别喜欢的学生喊她“妈子”。她总对自己说这个学生家里发生了什么所以要怎样去帮他,又说那个学生性格太软所以容易被欺负要多关心。刚入院时她总是不停念叨自己的学生,想着自己有一天还要回去教书,可她再也没有出过这个病房。

金道英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身体被宽大的病号服裹着,脸颊也瘦得凹陷。尽管母亲表面上总说自己没事,但医生一次次地对他说情况不容乐观,他逼迫自己强打起精神。他看着她的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有时折磨得她躺在床上丝毫不能动弹。偶尔他也会撞见她难过得掉泪,无力地靠在他身旁。

“阿仔,我好想再教我学生唱歌。”

但她在学生们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坚强乐观的模样,那时金道英时不时就带她的同事或学生去病房探望她。病房求静,一次不能太多人,学生们便轮着来,给她留下鲜花和无数写满祝福的小卡片。

她是学校唯一的音乐老师,那年是学校让她第一次当班主任,可她没能带完那年的学生就进了医院,她在学校教书多年,暂代她位置的同事跟她关系本就极好,闲下来就带学生们合唱的影片给她看,片尾学生们还会一起大声鼓励她。她总笑着掉眼泪,然后跟金道英说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母亲在生病前从未跟金道英说过那么多话,他小时候她总是弹琴唱歌给自己听,她最喜欢唱的就是《雨夜花》。那时他听不懂歌词,但也学会了怎么唱。以前她很少跟他讲自己的事,住院之后她会讲自己年轻读书时头发要剪得很短很短,裙子要到膝盖以下,那时生活的氛围很压抑又沉重,人人都害怕自己会有牢狱之灾。家里曾存放的许多书都被父母直接烧掉,他们总跟她说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活得更自由,花了很多心思才把她送离家乡。

但只有他能从她的话里听出来她有多么想家,他知道她也曾努力去当一只自由的鸟,最后却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和其他年轻的鸟儿停留下来,教他们学会歌唱与独立,鼓励他们寻找自己的梦想和未来。

当歌手这件事从头到尾母亲都在坚定而默默地支持他,那时的他也是简简单单借过一把吉他,在制作人们面前唱她教自己的《雨夜花》,然后确定他的出道与将来。

雨夜花 雨夜花

受风雨吹落地

无人看见每日怨嗟

花谢落土不再回

他回到家把吉他轻轻,母亲下午精神好了许多,重新又唱了自己许久未听过的《雨夜花》,他正要放下装着汤的保温壶,手机却响起来。等赶到医院时她已经重度昏迷,癌细胞在一天又一天的化疗里还是无情地扩散开来,他只能用力握紧她垂下的手,然后再慢慢放开。

花落土 花落土

有谁人通看顾

无情风雨误阮前途

花蕊花落要如何

在灵堂里的他穿着一身黑色,在伴奏下轻轻地唱。

她终于自由了。

4.

“名字,生日。”

金道英见到医生时电视上已经开始播第二遍新闻,听过心跳和呼吸,体温也已经降下来。

“好得很快,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金道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早上跟学校请假时校务处老师还担心地问他有没有事,他连忙解释自己只是气管炎有点严重,由于不知要住院多长时间他便请了两天的假,这样一看他明天都可以直接回学校上课了。

“但我开给你的药记得要全部吃完。”

他连忙点头,然后热情地跟医生说再见,护士看他整个人本来蔫蔫的突然一下子活跃起来,赶紧让他乖乖躺下,告诉他还需要时间给他办出院手续,让他先通知家人来医院接他。他正想说自己没有家人,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犹豫两秒后还是按下通话键。

“主人!你还好吗!死掉没有!”

“…………你为什么有我的号码!啊!护士你轻点!”看着护士毫不留情利落地把滞留针拔出来,金道英呲牙咧嘴地伸了个懒腰。

“医院说要留下家属的电话号码,我就给医院留了我的号码,护士姐姐刚刚打给我说你可以出院了,让我下午就来接你!”

“你要来接我?”金道英有点愣住。

“对啊,你要等我喔!”

金道英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对面就把电话挂掉了,他愣愣地看了几秒手机屏幕,又重新蔫了回去,靠在床上看着不知道名字的电视剧。他已经很久不看TVB了,做老师哪有时间天天煲剧,他认真地看了一阵,发现这些年轻演员他都叫不出名字了。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难得没有事情做他便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这次他什么梦也没做,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回。

醒来时他看到床边多了个身影,男孩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睛认真地望向别处。金道英也跟着看过去,看到斜对面也多出来一个身影,一个老婆婆正坐在床边,穿着朴素的她伸手去摸躺在床上的老伯伯的脸,再把放在桌上的鲜花递给他,笑着让他闻。

老人家认真地闻了闻花束,两个人一起笑开了。金道英安静地看着,嘴角忍不住扬起,意识到有一阵眼神盯着自己时才愣愣地回头,男孩也跟着露出一个笑,下一刻便不知从哪变出一束郁金香递给自己。

金道英一下愣住,过了几秒后脸瞬间红透,无措地移开眼神后又看向金廷祐。男孩也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眼睛一下瞪大,耳尖止不住地立刻发红。然后两人眼神又再次无意地对上,金廷祐索性直接把花放到金道英手里,结结巴巴地开口,“只是想庆祝主…哥哥你要出院所以才买的。”

金道英连脖子都微微红起来,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花还是因为“哥哥”这个称呼,他把花拿在手里,漂亮的郁金香开得正好,过了几秒后他轻声开口。

“谢谢你。”

这下轮到男孩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又想起来什么,把手上的袋子递给金道英。金道英看见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衣服。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嘱咐对方却都准备好了,他笑着说了谢谢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换。

等他回来时金廷祐已经把他的东西全部装到带来的袋子里。一切都差不多已经被对方收拾好了,金道英没什么好拿的,他便双手捧着金廷祐送的郁金香,然后转头跟金廷祐说走吧,对方轻轻点头。

金道英悄悄低头闻了闻,郁金香的香味本就很淡,却很好闻。它的花瓣纯白里带着些粉嫩,低调又漂亮地躺在紫色的包装纸里。金廷祐安静地走在自己旁边,因为气管不是很舒服,金道英的步伐比较慢。男孩很快感受到后便停下来默默等他,金道英打量着他高瘦的身形与清秀的脸,怪不得王仁到现在也还留着对方,清清淡淡的,无需什么多余的装饰就很出挑。

金道英收回目光正想过马路,快走到斑马线前余光看到拐角有间Starbucks,不自觉地伸手拉住男孩手腕,金廷祐看向金道英望着的店铺,“想喝咖啡?”

“嗯。”

“那只能喝热的,你气管还没好。”

金道英有点无奈地笑出来,点头说好,无意间松开拉着男孩的手,金廷祐反而趁机牵住金道英的手。看着金道英整个心思都沉浸在咖啡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他牵住,金廷祐不禁嘴角扬起几分浅浅的笑。

金道英没有立刻排队点单,而是站在摆满不同款式杯子的柜子前,他看了好一会后才小心地拿起一个款式简单颜色明亮的马克杯,接着才意识到自己另一只手与金廷祐牵在一起,他愣了愣,但还是没有松开,继续牵着男孩去排队点单。

站在店员面前男孩主动拿出口袋里的钱,金道英轻轻按下他的手,拿出自己的会员卡随手刷过,男孩乖乖收回自己的纸币。男孩说自己喜欢喝甜的,金道英便给他点了焦糖星冰乐,自己则是普通的美式。他看着纸袋里被包装好的马克杯,牵着金廷祐心满意足地搭车回家了。

两人牵着手一起走到家门前,金道英看着金廷祐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他刚想跨进去却被金廷祐阻止。男孩让他在门口等一等,自己啪嗒啪嗒就跑进去,很快就拿着一个老旧的盆出来。金道英看着男孩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把旧报纸扔在盆里点燃,再把火盆放到家门口前,接着向金道英伸出手。

“你跨过来。”

金道英愣愣地牵住金廷祐的手跨过火盆,金廷祐立刻又倒水进火盆里把火灭掉,把脏污的水倒进外面走廊的污水渠里,然后又把盆子装回塑料袋里,所有步骤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后他对上金道英茫然的眼神,这才说道,“我小时候住院完回家我妈都会这样做,说能消除掉不好的运气。”

说完之后男孩也无奈地挑挑眉,看样子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有用。金道英看着金廷祐把装好盆的袋子放到一边,有点纳闷地问他,“你这盆子从哪里买回来的?”

男孩顿了顿,“从我家拿出来的。”

“你回家了?”金道英有点惊讶地问他。

“对,但是…我爸没在家,趁他没回来我又跑出来了。”

“那你回家了怎么还回来?”

“我来接你出院啊。”

看着金廷祐无辜的眼神,金道英有点无奈地说好吧,毕竟从金廷祐的伤口他也能知道对方父亲肯定是有点,不对,应该是很难搞的人,然后自己又的确需要男孩来接自己出院,所以对方才会又跑回来。

金道英对此也没什么办法,这是金廷祐自己家的事,所有一切还是得男孩自己面对。他看着金廷祐手上淡淡的伤痕,看着那样清瘦的身影,他突然有点想开口问问男孩。

从追逐梦想的开始到现在,有没有人问过你累不累,痛不痛。

金廷祐走进厨房把提前煲好的粥端到餐桌上,金道英正在那研究着自己要吃的一大堆药,金廷祐想了想便直接喊他,“主人。”

对方一下子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望向他,露出疑惑的眼神,显然对这样的称呼已经完全习惯。

“粥。”

金道英点点头后才反应过来男孩又叫回自己主人,眼神不禁看向被自己放在玄关处的郁金香,不知为何脸又有点红起来,但很快又努力脸色如常地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勺子舀粥,因为烫而小口小口地喝着。

粥淡淡的咸香味蔓延在嘴巴里,金道英抬头发现金廷祐正坐在客厅地板上,专注地分配着自己要吃的药,他一句谢谢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来。

喝完粥后他安静地起身把碗洗好,接着去拆自己新买的马克杯,他抬头看见金廷祐刚好走到他身边,他把马克杯放到金廷祐手里,“给你用的。”

金廷祐愣了愣,看了眼还被他放在客厅桌上的那个小纸杯,又看了眼颜色漂亮的马克杯,对着金道英露出好看的笑,眼神温柔地说该吃药了。

也许是因为还病着,金廷祐能感受到金道英呼吸还不算平稳。看着金道英把药吃下,他借意撒娇着不让对方有机会碰放在桌上的电脑,直把金道英往床上推。对方一边念叨着这才下午呢一边还是被金廷祐按着躺到了床上,金道英轻轻闭上眼,念着金廷祐的名字。男孩嗯了一声,他便开口问道,“你会唱歌吗?”

“…会,公司有教。”

“你能唱首吗,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金道英感受到房间光线变暗许多,是金廷祐把窗帘都拉上了。男孩重新坐回床边,金道英安静地听着男孩透澈的歌声回荡在房间里,他忍不住一下笑出来,不禁睁开眼问他,“你怎么是唱我的歌啊?”

“你的歌好听啊。”金廷祐理直气壮。

金道英侧着身子面向他,突然伸手去捏男孩的脸,没想到对方面庞瘦瘦的但脸颊肉这么好捏。金廷祐微皱起眉头却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脸,金道英很快笑着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睛。

“但我已经很久没唱过歌了。”

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完这句话后便因为药物作用而渐渐安静地睡着了,只留下床边坐着听完这句话后沉默了许久的金廷祐。

所以为什么不再唱歌了呢?

金道英醒来时金廷祐已经不在了,他摸索着起身下床,踩着拖鞋打开房门,客厅里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

金廷祐呢?金道英正纳闷着,突然间所有的灯被打开,他立刻眯起眼睛,过了几秒才适应了明亮的光线,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砰地一声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转身,又是砰地一声,无数五颜六色的彩带喷洒在空中,有些掉落在他身上和头发上。

他看着金廷祐放下彩带筒开始用力鼓掌,金道英拨开掉在脸上的彩带刚想问怎么回事,就见到客厅墙上贴满银色的彩带,金色的字母形状的气球排列着组成了“DOYOUNG”,两旁还挂着心型的气球。

只见金廷祐大声欢呼,“Welcome to Doyoung’s concert!哇呜!”

金道英看着金廷祐鼓掌起哄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只见男孩继续说着,“欢迎今天的伴奏!就是我!”然后给自己啪啪地热情鼓掌。金道英这才发现钢琴琴盖已经被打开。下一刻金道英手上被金廷祐塞了个麦克风,被男孩安排着坐在客厅中间。他坐的凳子旁甚至还放了一瓶水,一切看起来都准备得很齐全,想必金廷祐应该布置了很久。

金道英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金廷祐蹲下身趴在他腿上,笑着问他,“主人,开场想唱什么歌?”

“嗯…好久没唱歌了,”金道英认真地想了想,“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听过吗?”

“没问题。”

蔡琴的歌不是他们两人这个年代的,而是金道英母亲年轻时的回忆,金廷祐没唱过但也听过几首。《恰似你的温柔》可以说是每个知道蔡琴的人都熟悉的歌。金道英试了试麦的声音,发现自己的声音真的有扩大出去,原来这不是个漂亮的摆设,问金廷祐这是从哪找来的,金廷祐头也没回地拿着ipad找乐谱,“从公司借来的。”

看来王仁对金廷祐还算不错,金道英对着麦问金廷祐,“你手伤好了吗,可以弹琴?”

“没事,已经不痛了,”金廷祐试了试音,然后回头对金道英说,“可以了,开始吗?”

金道英看了眼身后布置得很漂亮的墙壁,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许多,好久没唱歌所以他难得地紧张起来。他对金廷祐点点头,金廷祐便开始弹起琴。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让它淡淡地来

让它好好地去

熟悉的音乐让金道英瞬间就回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多年后的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还在唱这首歌,这样想着他的声音便越发忧伤起来。他的呼吸还是有点不平稳,唱到某些位置便有点吃力,正想着唱完这首要不就算了,却听到金廷祐跟着自己一起在轻哼,他愣了一下,然后扬起笑,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在唱歌了。

从前他觉得母亲去世后最爱自己和最明白自己的人已经不在,失去最重要的听众后他开始变得安静寡言,只要自己一唱歌就总会回想起母亲,渐渐地他便不再开口唱歌,葬礼上的《雨夜花》是他最后的正式表演。公司的人曾劝过他许多次,但他依旧选了另一条路。

一首歌很快地结束,不知为何金道英能感受到金廷祐的情绪比自己还高涨,双手轻快地弹着伴奏,一首悠然的老情歌被他弹得欢快活泼,结束后他转头对自己露出开心的笑。

金道英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这么开心?”

男孩抿了抿嘴,忍不住又笑了,“因为很久没听你唱歌了。”

“还想听吗?”

“嗯。”看着男孩用力点头,金道英想了想,便开始哼起自己以前的歌,这次金廷祐根本不用找琴谱就跟着金道英哼的旋律弹了起来。他的钢琴弹得不算特别好,但金道英的歌曲他每一首都很熟悉,所以弹得很流畅,他跟着金道英唱歌的节奏弹着。金道英连续唱了好几首自己的歌,然后两个人都同时停下来。

金廷祐放松着自己的手指,看着金道英喝完水后尽力平稳着呼吸的样子,有些怕对方太累,“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看着金道英点头的时候眼里都是满足,金廷祐便笑着拿起自己路过时装店买的花环戴在金道英头上,认真地说道,“这是颁奖。”

“什么奖?”

“最佳男歌手奖。”

金道英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金廷祐的头发,金廷祐便蹲下来任由他对自己动手,金道英弄乱他的头发后又慢慢一撮一撮地给他理好。

由于金廷祐一个下午都在筹备这场“演唱会”所以没买菜也没煮饭,两人便一起点了米线外卖。金道英念叨着男孩果然是中学生口味,毕竟自己中学时也总爱跟同学一起吃米线,工作之后倒是吃得少了。

金廷祐好奇地问金道英那个年代也有米线吃吗?金道英翻了一个大白眼,给男孩来了个锁喉,“我就大你几岁而已你不要以为我跟你年代差很远啊!”

金廷祐觉得自己真的特别无辜,一下就挣脱开来,用了些力地制住金道英的手,整个人靠上金道英的身体,双手揽住他,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撒着娇喊金道英主人。金道英无奈地笑着伸手去摸他的头,任由金廷祐搂着不放。男孩闭上眼睛,轻轻哼起金道英刚才唱的歌。

两人都很饿了,外卖一到就立刻跑去开门,金道英吃不了太辣的,所以是猪骨汤,反倒是金廷祐的米线汤底是辣辣糊糊的红色,男孩用筷子夹起一颗鱼蛋,“主人,鱼蛋要不要?”

金道英看了看对方的米线汤底赶紧摇头,拿起自己的马克杯重新倒了杯水,金廷祐看着金道英坐下后揉揉自己的喉结,有点担心地问他:“喉咙痛?”

“不痛,就是很久没一下子唱这么多歌,有点不习惯。”

金廷祐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句话,吞下一口面后假装不经意地抬眼望过去,“所以为什么没继续唱歌呢?”

“啊…”对方眨眨眼睛,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又放下筷子,“因为我母亲去世了,我一唱歌就会…嗯,想起她。”

完全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回答,金廷祐瞬间沉默下来。他想过许多许多种理由,却没想到是这么沉重的答案。他张了张嘴可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金道英的模样却很是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涌出来,继续吃着自己的米线,大概是早就习惯了。

彷佛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沉默,金道英夹了自己碗里的一块肉放到金廷祐碗里,对男孩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彷佛是在安慰他,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金廷祐看着金道英的笑,确认金道英没有露出任何低落的情绪,便继续问道,“所以就去做老师了吗?”

“是,因为她做了一辈子老师,我就有点好奇做老师究竟是什么感觉,找了个机会去尝试后就做到现在。”

在母亲丧礼上金道英看到许多来悼念的年轻甚至显得稚嫩的面孔。他本以为来的人数不会很多,可形形色色的面孔穿着宽大的属于大人的黑衣服不断从灵堂门口进来沉寂地鞠躬,不大的灵堂瞬间就涌满了人。大家安静地找座位坐下,时不时就用衣袖擦去自己的眼泪。反倒是金道英眼睛干涩,沉默地听着身边的司仪不断对来的人们念着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只觉得眼前的黑色生动而带着浓烈的悲伤及不舍。

然后他偶尔会陷入一个又一个漆黑陌生的拥抱,在金道英的歌声里灵堂里瞬间变成了和谐的合唱团,大家的声音明亮又整齐。

她所有的学生都会唱《雨夜花》。

“我就是在那时候觉得,原来我妈妈教出来这么多优秀又善良的学生,我由小到大都喜欢唱歌,却一直没想过音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那天我才意识到音乐有这么强的力量去引起人们的共鸣,然后就不知不觉地想去做一个音乐老师。”

金道英笑了笑,对金廷祐继续说道,“所以当你问我为什么要放弃的时候,我才能跟你说我什么都没有放弃,我只是想着成为老师也可以是我回馈给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音乐可以让人变得温柔,每一个喜欢音乐的人都有他们不同的坚持。”

金廷祐看着金道英放下筷子,他纤细的手骨隐藏在苍白的皮肤下,他的手抚上金廷祐有着伤痕的手,温柔地笑了,“所以我的Bobo坚持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金廷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好想告诉眼前的人。

你啊,是你啊。

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笑着牵住金道英的手,“主人,要来看我跳舞吗?”

5.

金廷祐从中学开始就加入了当地一个舞团正式学舞蹈,进王仁之后也还会时不时回来参与练习,也认识了一些喜欢跳舞的同龄人,只是他从来没告诉别人自己是王仁的练习生。别人也只以为他是个在镜头前比较害羞的男孩。

女生们会跑来要他的电话号码,但他从没主动接近过任何女生,从刚开始站在角落里到被老师叫到站在最面前的位置,许多人在这过程里悄悄地就不见了,最后只剩他来帮老师带刚来的新人。

有几个老师都曾问他以后要不要考虑来舞团当老师,他都婉拒了,说自己只是喜欢跳舞,但没有想当舞蹈老师。

自从他升上高年级便只在学校和王仁之间来回跑,去舞团的时间便渐渐减少,直到最近考完试他又再抽空回去,老师便问他要不要来参加不久后会举行的大型舞蹈演出。刚开始他没答应,直到临近表演前的几个星期他忽然又出现在舞团里,问老师们还能不能参加演出,他们立刻欣然答应,还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让他尽力去做。

他穿着普通的黑色T恤和破洞裤,微长的刘海稍微遮住眼睛,他跟面孔陌生的新人都不太熟,女孩们化完妆后开心地在合照,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是化妆师。他还没来得及摆手拒绝,对方就捣鼓起他的脸,“就剩你还什么都没化了。”

“我不用化也行的。”男孩看着妆容浓烈的化妆师,皱起眉说道。

化妆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那我帮你遮一遮黑眼圈,涂点润色的唇膏就好。”

“好,多谢。”

今天也下着细微的雨,天空是淡灰色。金道英今天没有带伞出门,用手抹去落到脸上的毛毛雨,今天的他没穿西裤去学校上课,只是穿着普通的黑裤子,想着去看舞团表演还是别穿太严肃的衣服比较好。

表演的时间安排在周五的晚上,金道英一完成要做的工作后便离开学校,在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吃了就搭巴士去区里的表演会堂。他在巴士上坐下后刚松了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两下,一个号码给他发了信息。

“主人,下班了吗?”

金道英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给男孩号码加备注,他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先回覆信息,“下班了,现在在坐巴士过来。”

看到对方立刻回覆了好,金道英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在备注里打上“廷祐”两个字。他突然想到自己其实很少直接叫男孩的名字,更多的时候都是男孩主动缠着他叫他主人,偶尔自己会喊金廷祐Bobo,他以前狗狗的名字。男孩也丝毫不在意自己好像成了个替代品,一直都笑着回应他。金道英想到自己叫对方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

廷祐,金廷祐,金道英轻轻地念着。

走进大堂时已经有观众默默地排队等候进场了,他拿出金廷祐留给他的门票递给安保人员,安保人员看了眼他的票后给他指要坐哪个区域,他往前走着,走到中间排数后找到位置坐下。

会场里的灯并不算太亮,金道英觉得喉咙有些发干,看了眼不断陆续进场的人们,还是没有起身出去买水。他手中拿着每个座位上都会放着的小册子,打开来上面印着舞团的宣传介绍,里面印了很多学员跳舞的相片。金道英仔细地看着,翻到最后也没看到男孩的身影。他放下册子轻轻咳嗽两声,人们陆续入坐,会场里的灯突然灭了,一切陷入了黑暗。

舞台上的灯光忽然亮起来,在场的人们都兴奋起来,还有人带了荧光棒在挥舞。一群年轻的穿着闪亮服装的男男女女们集体登场,金道英没看到金廷祐的身影,对方也没告诉他自己大概什么时候会上场。随着音乐响起舞台上的人们开始跳起统一的舞步摇摆着身体,身边有几个女孩小声地叫出来,金道英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册子握紧,安静地盯着舞台。

一队又一队的舞者们接着上台表演,中间有几位舞蹈老师的专业表演完全点燃了现场气氛,金道英却只觉得有些躁热,伸手摸摸自己有些不舒服的喉咙。

下一刻五光十色的舞台灯灭了,等了好几秒现场也还是一片黑暗,观众们不由得开始窃窃私语。下一秒舞台中间亮起一束白色灯光,一个瘦削的身影双膝分开着跪在地上。金道英立刻愣住,下一瞬间那个高瘦的身影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随着音乐节奏冲到舞台的前方。身边的不少女生好像都在等着这一刻的出现,发出大小不一的尖叫。

男孩穿着最低调的黑衣黑裤,舞蹈动作利落又干脆,随着音乐的节奏做出复杂多变的动作,简单的白光照着耀眼的他,金道英甚至能看见金廷祐舞蹈间带起的发丝。

他愣愣地看着男孩独自一人在舞台上随着节奏舞动,每个动作都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男孩随着舞步又逐渐移回舞台中间,随着音乐的结束男孩重新又用力跪在原地。

观众席安静几秒后后爆发出无数掌声,金道英看着舞台上剧烈喘息着的男孩,对方的眼神终于开始在观众席上来回扫着,似乎在找着什么。金道英安静地望着他,眼神顺利地与金廷祐对上,男孩立刻露出一个柔软的笑。

男孩的双眼被舞台灯映衬着,漆黑的瞳仁像是被碎星点缀了一般发着亮,一瞬间金道英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击中一般。那些碎亮的光映在他的脑海里,眼前不断回放着男孩的笑,他立刻捂住不知为何心跳不断加速的心口,深深吸了口气。

“主人,怎么还不睡?”

金廷祐看金道英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他关上亮着的灯,自如地钻进另一边的被窝里,清冷的月光落到房间床上,落到男孩眼睛里,金道英忍不住看愣了,直到男孩抱住他才回过神。

“廷祐。”金道英很少直接叫他的名字,男孩认真地望向他。

“你的梦想是什么呢?,待在王仁的这几年开心吗?”

金道英轻轻去摸男孩的脸,“我又该怎么帮你呢?”

“我是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帮不了你呢?”

金廷祐愣住了,任由金道英叹着气去摸他的头发。他不知道金道英这些话忍了多久,他不知道原来金道英一直都在苦恼着怎么用自己的力量去帮他,对方原来一直在担忧着自己,担忧他的未来,担忧他的一切。

金廷祐立刻抱紧金道英,“不要替我烦恼这些。”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在舞台上唱歌跳舞,我已经为这个梦想努力很久了,”金廷祐轻声说着,谁能想到一直以来倾慕憧憬的对象此刻就近在咫尺,哪怕对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音乐老师,却依旧让他心甘情愿地陷进去。金廷祐回忆起那些没有光亮而靠着金道英的歌声撑过来的日子,他摸着金道英柔软的发丝,“所以我足够坚强去面对所有的一切。”

金廷祐说的话就像是那些电影里美好又易碎的角色一般,金道英忍不住挣脱了一下,抬头望向金廷祐,带着担忧的眼神清亮得让人心醉。金廷祐看着金道英漂亮的眼睛,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对方薄薄的眼皮,“所以你不要替我担心。”

金道英闭上眼点点头,陷入进金廷祐的怀抱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金廷祐竟然亲了自己。一直以来仗着主人与宠物间身份的暧昧界线终于被打破,他有些慌乱地想推开金廷祐,男孩却用力地抱紧了他不肯放开。

“主人,来看我跳舞吧。”

看着身边的女孩捧着花围住不远处的男孩,他从未见过对方这么害羞的样子,跟舞台上那个张扬的身影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对方又变回青涩却已经足够稳重的模样。他微微鞠躬,慎重地接下女孩们的花,也不好婉拒女孩合照的请求,愣愣地一起合了照,然后迅速地抬头望向四周,一下子就看到站在人群里安静等着自己的金道英。

他一下露出明亮的笑,对女孩们低声说了什么就朝金道英跑来,给了对方一个沉实的拥抱。金道英没有像以往一样回抱他,他还来不及反应,金道英轻轻推开他,淡淡地跟他说走吧。

一路上金道英一直沉默地走在前面,金廷祐有些不安地跟在他身后,金道英的模样看起来不像在生气,但也不是开心。难道是他跳得不够好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金廷祐此刻还沉浸在被人们夸赞的喜悦里,金道英的冷漠把他硬生生从兴奋的情绪里拽出来,他的发丝被雨淋了后耷拉下来,此刻的金廷祐默默地跟在金道英身后,像是只落魄的小动物。

金道英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但无论他走向哪里男孩都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思绪混乱地在路上乱走着,不知道自己横冲直撞不愿停下的冷漠有些吓到了金廷祐,但金廷祐一直坚持跟在他身后。

等金道英走到一处几乎没有行人的小路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双腿不自觉地酸痛起来。他转头打量男孩,这才发现男孩那只受过伤的手被他放在背后,金道英想去碰,男孩却忍不住缩了缩,大概是这几天拼命练舞所以才刚好没几天的手又开始痛了。

金道英望着男孩清秀的脸庞,他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金廷祐,你该走了。”

男孩愣怔地站在原地,他想要拉金道英的手,对方直接退后一步转身背对着他,却还是没有狠心到直接离去。

金廷祐攥紧手里的花束,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面对着金道英的突然发难他依旧没有离开。他走前一步想看金道英的脸,却看到对方肩膀不由得抖了抖。他立刻扔掉手里的花用力抱住金道英,感受到怀里的人肩膀颤抖得无法停下。

“你知道吗…我不再是歌手了,廷祐。”

金廷祐不由得愣住,自己小心翼翼怀抱了多年的心意就这样被对方发现。他已经很努力去隐藏,却依旧伤得金道英不住落泪。金廷祐从未想过是自己让金道英这么难过,胸腔一瞬间疼痛得他抽了口气。

金道英不是生金廷祐的气,而是他难过地意识到自己只会成为金廷祐未来的绊脚石。男孩的未来一片光明,他不需要自己的任何帮助,男孩从来都足够坚强和勇敢,金廷祐应该继续抬起头向前走,而不是赖着自己不放。

金廷祐美好的未来不应该有他。

“廷祐,我没法再帮你了…。”

“我们不会有结果,你明白吗。”

金道英感受到男孩依旧抱着自己不愿放手,过了好几秒男孩才开口。

“好,我会走。”

金道英点点头,没有转头看金廷祐,微凉的风吹过金道英的脸,他只觉得头一阵发痛,手忍不住按上自己的太阳穴。金廷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牵住金道英,这次金道英没有松开,两人沉默地往巴士站的方向走去。

坐在座位上的金道英皱着眉捂着自己的额头,金廷祐的手立刻摸上金道英额头,是烫的。金道英只觉得金廷祐的手很冰冷,整个人皱眉靠着车窗,随着巴士摇晃,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下车后他几乎是脚步有些虚浮地走着。

金廷祐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一打开家门金道英脱了鞋就往沙发上倒去,整个人昏沉得不想再动弹一分。他无力地看着金廷祐在家里忙碌地走来走去,然后感受到对方给他贴上冰凉的退热贴。他慢慢睁开眼,金廷祐正捧着碗想喂他喝粥。

他只喝了两口就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喝,金廷祐又找出退烧药喂他吃下。他看着男孩望过来时担忧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很没用,被雨淋一下就发烧感冒了,回来的路上还厚脸皮地赶对方走。金道英此刻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金廷祐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舍,等他吃了药后金廷祐便在自己身边牵紧他的手。

金道英只记得自己拉着金廷祐不放,说了句手要记得包扎后便被药效发作影响着昏睡过去。

等金道英睁开眼睛后天已经亮了,他茫然地坐起身,头还有点昏沉但已经不痛了。退热贴掉落在沙发上,客厅里一片寂静。他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一晚没充电的手机电池图案显示成红色。他随手划开屏幕,眼前是金廷祐比着手势的自拍。

金道英一愣,然后再一划,发现金廷祐拍了五六张不同表情的自拍。他放下了手机,正想叫男孩的名字却看到桌上放着字迹工整的一张纸。

亲爱的主人:

我叫金廷祐,今年20岁,我喜欢唱歌和跳舞,我的爱好是听音乐看电影,我喜欢小狗,喜欢的人叫金道英。

能遇见主人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以前练习时总想着今天会不会有机会见到道英前辈呢,总是听着道英前辈的歌。练习有时候真的很枯燥,每次评测都很不安,但听着道英前辈的歌好像就不会紧张和难过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能跟道英前辈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这个目标而努力着,想著有一天一定要站到他身边,所以一直很努力地练习。可是有一天道英前辈消失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所以很失落,但是没想到我竟然能重新遇见你。

我一直以为主人你放弃了当歌手的梦想,所以想着一定要替你实现这个梦想,但原来你只是找到了更舒服地跟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看到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坚定,我真的很开心,也很开心能成为主人的小狗。我走了之后主人会想我吗?请一定要想我,因为我也会很想主人,请不要忘记我。

还有,主人,我喜欢你,请一定要幸福。

主人永远的廷祐

放下信后金道英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把信纸稍微往旁边移了移,以免眼泪打湿了信纸,然后又看到信的旁边有一只用纸折成的小狗,还是忍不住用手擦了擦眼睛。

6.

“你呢,你有没有挂念我?”

面对男孩的疑问,金道英愣了愣,看着男孩依旧如以前一样好看的面庞,他对金廷祐露出温柔的笑,没有回答他,眼神一如既往地清亮,听着男孩继续往下讲。

“我只要一有空就会来这间咖啡店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我一直想着只要继续坚持我就一定能遇到你,没想到真的让我遇到了。”

许久不见,金道英还是像以前一样安静地坐着听金廷祐叨叨絮絮,就像在自己家时候一样。金廷祐说了一阵自己最近工作的事情,要准备出一首新单曲,明天还要去别的城市跑通告,接着他认真地盯着金道英。

“主人呢,现在开心吗?”

金道英立刻点点头,轻声跟他说道,“今天我跟一个女老师教几个小朋友唱歌,有个轻微自闭症的孩子在下课前也跟着开口唱了一句呢。”

金廷祐愣了愣,然后傻傻地笑起来,替金道英开心,“真的吗?”

“真的,我差点就开心地要大叫了。”

看着金道英还是如以前一样兴奋地跟他说话的模样,金廷祐立刻回想起以前跟金道英在一起的日子,不由得轻叹口气。他总是在这间咖啡店甚至在整区内徘徊,只是为了想再像以前一样偶遇一次金道英。只要见他一次,只要跟他说两句话就好,就像现在这样。

金廷祐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快,看着金道英什么都没变的模样,他很开心,但不知为何也有点落寞。

金道英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对金廷祐说道,“以后不要再叫我主人啦,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

“你现在是最受欢迎新人男歌手,金廷祐。”

看着金道英认真说着自己名字的样子,金廷祐突然撇起嘴说道,“我也已经不想做你的小狗了。”

金道英愣了愣,“啊?”他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金廷祐是不想再做他的小狗还是后悔曾经做他的小狗了呢,金道英皱着眉头,有些低落地想着,却只见男孩用力握上自己的手,眼神诚恳地说道。

“我想做道英哥的男朋友。”

金道英没有答应他。

金廷祐戳着杯子里的冰块,看着金道英依旧如以前柔和地笑着,却好像不再容得下自己的横冲直撞,变得陌生而淡漠了许多。他这才意识到时间真的改变了一些东西。

金道英看了眼手上的表,金廷祐想起对方以前并不戴表的,对方跟他说自己还要回去煮饭便站起身,然后客气地祝贺他。

“恭喜你,廷祐,恭喜你实现你的梦想。”

走出店门口的金道英重重地长出口气,捂住自己跳得极快的心口。哪怕两年没见,他却在遇见男孩时感到欣喜又落寞。金廷祐又长高了些,头发染成温柔的栗子色,喉结变得更加明显了一点,大概他本人也不会察觉到这样的变化。金道英又叹了口气,然后往家的方向走着。

既然两个人都已经起身往前走了,何必再回到陈旧而没有未来的过去呢。

他拎着钥匙打开家门,一切的摆设还跟以往一样,只是再也不会有一个柔软而动人的男孩等他回家叫他主人了。他又变回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生活。那个漂亮的马克杯被他放进玻璃柜就再也没拿出来过,他依旧用着那个有着陈旧痕迹的杯子。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本来没想着要接,但当手机第二次开始震动时,金道英还是按下接听键开了扩音。

动人的钢琴声响起,金道英几乎立刻唱了出声。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唱着唱着金道英突然哽咽,对面清亮的声音把整首歌继续唱下去,金道英擦了擦眼泪,两人努力地一起把歌唱完。

“道英哥哥,我还是很想你。”

—完—

發表留言

使用 WordPress.com 設計專業網站
立即開始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