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灿 娜俊和一点星辰
*关于仿生人们与爱的故事
1.
“今天是距离陨石堆袭击地球距今的第五百年。起初的天灾没有引起人类的注意而导致他们损失惨重，这五百年来存活下来的人类与被创造出来的仿生人们协手建立起在地表下方的地下城市，在全人类的历史发展过程里仿生人提供了重要的帮助以致于仿生人的地位大幅提高，如今仿生人是人类最重要的伙伴⋯⋯”
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自我意识从云端退出，一切程序在眼睛睁开的0.2秒后开始启动，从床上坐起身，“几点了？”他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电子数字在他的眼前投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回答了他。
“早上好，东赫，现在时间是早上零九点三十分。”
“看看今天的新闻吧。”
“好的，现在为您播放的是云端仿生人新闻站所带来的最新报导。”
“今天是距离陨石堆袭击地球距今的第五百年。起初的天灾没有引起人类的注意而导致他们损失惨重，这五百年来存活下来的人类与被创造出来的仿生人们协手建立起在地表下方的地下城市⋯⋯”
原来他休眠时候云端播的就是这则新闻。大部分仿生人其实不需要睡眠，在他的出产年代所制造的仿生人身体内部不再完全追求与人类相似，但与人类生活了太久不知不觉他也被人类所影响，每晚的休眠时间其实大脑还清醒着，他会在所有仿生人都能登录的云端里随便逛逛，听听音乐，看看以前的电影打发时间，他翻身下了床，洗了个澡后重新换上了许久没穿过的正式军队制服，对着镜子随便看了看就出发了。他的手指按了按舱门按钮，走出舱门后跟正在附近巡逻的一个仿生人打了招呼。
“早上好，东赫，你要去哪里？”
“喔，理查，你今天询问我的语气变得更自然了。”
穿着军装被叫做理查的男性仿生人朝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谢谢你，我很开心听到你这么说。”
“我有事要出去地下城。”
“好的，请让我例行扫瞄一下，”理查的瞳孔放大了一点，然后望了望东赫的全身。
“关卡检查通过，无任何可疑物品，请直行乘搭A02号车通往基地门口。”
“多谢。”东赫对他挥了挥手，理查停顿了一秒，也对他挥了挥没有进行肤色涂漆闪着蓝光的手。
Lily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理查跟他的外表设计得不一样，她总对东赫能说看出来他是仿生人的原因是他没有参加过训练，走路站姿都太过随意没个军人的样子所以才能看出来不是仿生人。而理查则没有在外表做任何涂漆与装饰，一眼看起来更像是机器人。
“为什么他不像你这样做得这么逼真呢。”
“因为他被设计的目的是成为与人类并肩的战友，所有仿生人的优先程度排名第一都是人类，遇到一切问题他们会选择优先牺牲自己。如果制造者把战斗型仿生人做得与人类区别越大，那人类指挥官和军人就能意识到两者的分别，在关键时候做出更加客观的判断。”
“你的意思就是让人类不会因为战斗型仿生人与自己太相像而产生感情，所以在必要时候可以优先牺牲仿生人是吗？”
“你可以这样理解。”
他看着Lily睁大的双眼，“那东赫呢？”
“嗯？”
“东赫的优先顺序排名第一的也是人类吗？”
“这当然，”东赫扬起了嘴角，“仿生人是人类最重要的帮手与伙伴，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会为人类献出一切。”
“不行，你要多爱自己一点。”
东赫看着女孩皱起眉头，不由得笑了笑，“这两者不冲突啊。”
Lily摇了摇头，认真地对东赫说道。
“我觉得人类不值得。”
从专车上跳下来的无人机扫瞄完东赫的ID后朝车门的方向伸出了机械臂，示意他可以上车。他上车随便找了个位置准备坐下，才留意到小小的无人机右腿好像缺了个零件以致于上车时两脚的速度不太一致。他拍了拍司机座位的无人机的头，专职开车的无人机转向他，屏幕表面打出一个问号。
东赫指了指已经把自己贴着车门站好的查票无人机，跟开车无人机说，“我要修理一下你伙伴的腿，”说着便蹲下身去查看查票无人机，轻轻拉起对方的右腿，看了看发现确实是少了个零件，这个腿部的衔接零件很常见，他的维修包里刚好有。他手指轻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瞳孔开启扫瞄模式，眼眸上漫起了一丝一丝的蓝光，认真地给无人机装好腿部的零件。
“好了，”东赫站了起身，查票的无人机原地转动了两圈，确认腿部状况没有任何问题又自动重新贴着车门站好，东赫转头看向司机位置上的另一个无人机，只见对方的屏幕上打出了一个笑脸，然后是一个粉得不能再粉的爱心，他笑着摸了摸它光滑的头部后重新找了个位置坐下。
“我们出发吧。”
上了巴士后坐到基地通往城市的出入口后下车，再走去坐少尉给他们批的军用专车。仪仗队的人早就在等他了，他跟仪仗队之前就已经见过两次，跟他一起早期服役过的士兵现在都已经很年迈了，所以近年来他已经参加了两次葬礼。仪仗队的士兵们依旧如往日一般严肃，他在最后的座位上坐下，专车载着仪仗队和东赫唯一一个仿生人出发前往城里的殡仪馆。
在H城的军队里服役这么久，东赫进城的次数依旧不多。他看向窗外隧道里不断经过的车辆，以前偶尔还是有战争的，为了争夺越来越少的资源两国便会暗地里派出自己的军队去抢夺，不管是赢的一方还是输的一方自然都是损失惨重。在他服役的第二十年开始便是暗战最激烈的时候，一队又一队的军用仿生人与人类混杂着的士兵离开了基地后就没有再回来，然后又会迎来一批新的士兵。刚记住没多久的许多名字就这样永远从世上抹去，后来东赫不再去主动接近谁，他不想再经历失去亲近的战友的痛苦。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卓安的。卓安读过很多书，本是投身于教育却因为国家的响应而入伍，见他一个人在那检查基地里的无人机也没人去跟他说话便主动来问他的名字，还告诉自己要记住他的名字。现在想来卓安可能会读心术，知道自己因为不想伤心所以选择不再主动接近别人，便只是坚定地告诉他，“因为我会回来的，所以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卓安说到做到，连续两次的出战任务他都是唯一回来的人，东赫总会想起他没有去休眠的那个凌晨，他没有关掉温度感应系统，站在基地的入口吹冷风。巡逻的仿生人问他怎么不回休眠舱，他说自己在等人。他来回走了好几个小时，甚至还去买了一包卓安喜欢抽的烟，有点好奇地点燃一根，尼古丁对仿生人不起作用，所以他除了感受到烟的味道一点其他感觉都没有，他便想着把它灭了扔到一边，结果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你成年了吗就抽烟？”
他立刻转过身，眼前是满身血污的卓安，那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了一辆轮椅上，身后是推着他前进的伙伴。他看着卓安身上盖着的毯子，看着空荡荡的下身愣了好几秒，连忙跑上前去递给对方食堂阿姨给自己留的烤红薯。卓安坐在轮椅上高兴地跟东赫说，“这次回来了三十个。”
两百个人回来了三十个，而卓安虽然失去了双腿，但还活着，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跟普通的战争不一样，这样的暗战是一时一时的，今天可以微笑和谈，明天就能扛枪对战。但从那以后一切好像慢慢地就稳定了下来，几个国家重新又一起签订协议，决定把一切目标都放在地球以外，一起尽力寻找新的家园。毕竟地球的资源总有一天会耗尽，而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发生又一次毁灭人类的天灾。
所以当大家知道以后短时间都不会再有战争的时候，很多人都放心地退伍了。每年招收的新兵也不再像以往那么多，卓安也在收到表彰后光荣退役，如他所愿去当了一名老师。自此之后他跟卓安都是通过视频通话互通近况，他看着卓安慢慢地从一个人，变成与爱人在一起的两个人，然后再有了孩子变成三个人。眼看着卓安慢慢地变老，每一次通话都比以前苍老许多，而自己看起来依旧还像是个没成年的男孩。前段日子刚好是他服役满一百年的日子，也是他寿命结束的日期，现任的少将问过他愿不愿意继续服役，服役纪录良好的仿生人可以有重新改造后继续服役的机会，他被送去工厂里进行更新，一切的记忆被保存下来，更新了一次身体内部，相当于一次重生。这件事情听起来很简单，但其实很复杂，失败的机会非常高，毕竟是整个大脑的移植，但他还是愿意去尝试。工厂没有给他配一个像其他仿生人那样能产生许多相应变化的承载体，而是继续让他使用跟以前差不多样式的躯体，他的意识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躯体许久了，不做太多更改才是最好的。
去工厂更新前他怕更新失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卓安了，还跟卓安通了一次电话，满头白发的卓安隔着投影给他看自己几岁大的小孙子，跟他说我们多久没见了，让东赫改天放假了去城里看他，去他家吃饭，东赫笑着点头说好。但没想到过了几天就传来对方走了的消息，然后卓安的家人告诉他他才知道卓安前几年就得了癌症，只是一直都不想告诉他。
从仿生人从认识每一个人类的那一刻起，跟他们的每一秒相处都是无法逆转的倒计时，但是仿生人有机会重生，而人类的人生只有一次。
殡仪馆在城里比较偏僻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是人类逝去的葬礼和为了庄重的仪式感，仪仗队的士兵都是人类，和在殡仪馆工作的所有人都是人类一个道理。灵堂里放着卓安彩色的照片影像，最前面的墙上回映着卓安生前的影像默片，有些服兵役的回忆纪录是东赫提供的。他走过去跟卓安的家人们打招呼的时候，小孩们也一下认出了他。
“跟爷爷一起穿军装合影的哥哥原来是仿生人啊。”
他笑了笑，蹲下身任由小男孩帮他在胸前别好白色的花，在灵堂前三鞠躬后再与卓安的家人们互相鞠躬。灵堂里坐满了许多人，很多都是卓安的学生。卓安的家人说卓安一辈子都献身于教育，还曾当过兵，提到这里时他能感受到许多停留在自己身上这套军服的目光。忽然身边好像有谁坐下了，东赫转过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他露出微笑。
“瑞克！”
他没想到瑞克也会来，瑞克是当年暗战里存活下来的少数士兵里的其中一个，后来退役了东赫便很少再有机会与对方联络，谁知道原来今天也来了卓安的葬礼。瑞克看着模样一点也没变的东赫叹了口气，“我们是老了，可你依旧还是老样子呢。”
“你哪有老，精神还好得很呢，”看着瑞克充满活力的眼神，东赫不由得笑了起来，“就只有你来了吗？卡尔，阿升他们呢？”
瑞克叹了口气才开口道，“都走了，卡尔五年前走的，阿升上个月。”
东赫本以为自己没被邀请参加葬礼的话那大家都应该还好好活着，却没想到自己熟悉的几个战友都已经去世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瑞克告诉他不要紧，毕竟大家都以为他的寿命已经耗尽了，所以才没请他来。
葬礼结束后他陪着瑞克的家人站在殡仪馆外，仪仗队一部分士兵奏着庄严的管乐，几位士兵负责抬起盖着国旗的棺木，严肃地走上灵车。东赫跟满头白发的瑞克拥抱道别，“我会想你的。”
“有时间就记得来城里来找我下棋，我们几十年没一起下过棋了。”
“好。”
火化的地方是在一处很小的舱室里，殡仪馆的人们把棺木推进火化舱里，舱门缓缓地关上，东赫沉默地低下了头。
再见了，卓安。
2.
从殡仪馆回来后东赫没有直接去飞船维修部，他只想回到自己的舱室里然后进入休眠模式。每次参加完葬礼许多关于以前的回忆总是不断在大脑里掠过，然后就会像人类那样感到疲累，他现在只想在自己的床上躺着。
忽然一个身影跳了出来，拦在他回舱的路上。
“Lily，你回来了！”
东赫的声调立刻抬高了两分，然后把手里拿着的一个袋子递给眼前的女孩，女孩接过来后往里一看，然后开心地叫道，“鸡蛋仔！”
他们两人都很喜欢鸡蛋仔，鸡蛋仔是很久以前这个城市的特产小吃，如今城市消失后只剩下H城，鸡蛋仔便只能在地下城的几家小店能买到了。他们身为军人平时不能随便离开军事基地，所以吃到外面食物的机会很少，东赫回来的时候顺手买了几份给仪仗队的战友吃，大家吃了都纷纷夸赞，回来的路上气氛很好，东赫还趁机会认识了几个新面孔。
“你趁我不在自己跑去城里玩了吗？”女孩理了理自己的短发，有些不高兴地问他，毕竟上次他们约好下次去城市里是要一起去的。
“没有，我只是去参加战友的葬礼了，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
Lily掰了一口鸡蛋仔放进自己嘴巴里，又递给东赫，东赫掰了一个放进嘴里一边问她，“出勤任务怎么样，地上的一切顺利吗？”
跟自己这个隶属维修部不用上前线也不用额外训练的普通士兵不一样，Lily是陆军部队的一线士兵，经常要出外勤巡逻。听闻H城最近地面情况有点复杂，似乎有人类或仿生人活动的迹象，所以Lily最近出外勤的频率便高了起来。
“其实也没太大的危险，只是发现一些不明生物的生存痕迹，也许是从哪个地下城逃出来的人吧。”
毕竟是和平年代了，没有战争就没有牺牲，东赫现在已经不再害怕去认识其他人，士兵们已经对他的存在很熟悉，有什么坏了都会找他来修，偶尔还会找他一起打游戏和下棋。
“你一来就频繁地出外勤，要小心。”
这是Lily刚成为军人的第三个月，认识Lily的那天东赫正在检查在军人休眠舱舱区的清扫无人机。所有的清扫无人机都很听话，除了一台，而东赫非常清楚地记住了它的名字，B002。
B002是一台很有自己脾气的清扫无人机。别的无人机都按顺序一个一个舱区清理，它偏不，它非要这个舱区扫三遍再去另一个舱区，而休眠舱里属于军人们的个人物品它都会帮忙收拾整理，尽管大家完全不需要它这样做，但它仍然照旧，清扫完了还会在桌上贴个笑脸便利贴，附上自己歪歪扭扭的签名：BO02。它每次都写得一个0圆一个0窄，以致于大家都以为它叫BO02，见到它便很热情地喊它的名字，说谢谢你帮我收拾房间。
而下一秒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B002会变出一个炒菜的铲子来铲人，还会用自己身体里的吸尘器发出呼呼呼的声音来表达自己被叫错名字的不满。东赫至今也不知道它的铲子是从哪个负责烹饪的无人机身上偷来的，他拿走一个它就再变出一个，以致于东赫直接贴了一张纸在B002看不到的背后。
“请叫我B002。”
由于B002执行清扫工作实在太勤劳，所以东赫会担心它零件损耗程度比别的机型要高，便总是会把它暂时关机打开内部来确认每个部分都没问题，但是B002这台并不旧的机型似乎总是很害怕东赫会把它换掉，所以它一看见东赫就会逃跑。每次东赫都不得不跑好几百米追整整两个舱区的距离把它抓住检查，所以在陆军部队舱区大家总能看到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男孩在追逐一架清扫无人机。刚开始大家还以为他们是在玩什么游戏，热情地喊BO02的名字，之后东赫的任务从抓住B002变成阻止B002发起世界大战。
那天他也毫无例外地追着B002跑，跑了两个舱区才抓住了B002，“我就是关机检查一下你，你给我听话啦！不会换掉你的！”
B002发出吸尘器的呼声，东赫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无人机对自己的不信任，他紧紧抱住了无人机不让它乱跑，无人机脚下用来移动的双腿用力挣扎着，东赫刚想找到B002的关机键，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不要挣扎。”
话音一落B002立刻双手垂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东赫慢慢地把B002放开，B002直接停在了原地，丝毫没有要再逃跑的迹象。
一个短发女孩走到了无人机面前，摸了摸它的头，“不用怕，不会换走你的，关机吧。”
B002停止一切动作，立刻进入关机模式。
“啊，”东赫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谢谢你，没想到它还愿意听你的话。”
女孩抬起头看向他笑了笑，然后对他挥了挥手，“Hi，我叫Lily，你呢？”
眼前的女孩身上并没有任何仿生人的标识，东赫便没有进行扫描，他露出一个微笑，“我叫东赫。”
“东赫？你是陆军士兵吗？”
“是，不过我是维修部的，不属于战斗型仿生人，所以无需外出执行任务。”
“喔，我是陆军第一部队的士兵，这是我服役的第一个月。”
那就是前线士兵了。东赫暗自打量了一下眼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对方的身形非常纤细，要不是女孩的自我介绍，他根本就看不出来对方是第一部队的士兵。要知道如今战斗型仿生人大部分时候已能完全代替人类，所以只有头脑及身体素质都足够优秀的人类才会被选拔成为军人，东赫意识到眼前的Lily一定是个很出色的新兵。
他蹲下身打开B002的内部，开始检查起里面的零件，确认每个地方都没有问题。女孩也跟着在旁边蹲了下来，“你什么都会修吗？”
“本来不是的，以前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修无人机，也会修理飞船和地下铁，但两个月前我寿命耗尽被送回工厂重新改造，数据库被彻底更新，所以现在会修的东西比以前多。”
“嗯，我就觉得奇怪，CT0606这个机型也是很久以前的产品了，没想到我有天还能跟CT0606说上话。”
“哇，这是第一次有人类一下子看出来我是什么型号，你怎么知道的？”东赫的大脑体会到了一种惊讶的情绪，感到意外的同时又有点欣喜。
“啊⋯”他看着女孩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他，“我小时候看过CT0606唱歌的影片，所以记得你这个型号的样子。”
东赫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一些，“真的吗？我还没见过别的CT0606呢，我一出厂就被送到军事基地服役了。他是怎样的？跟我完全一样吗？”
就算是见过许多仿生人的Lily面对着东赫的眼睛也有点愣住了，身为仿生人的男孩眼睛是有点湿漉漉的，甚至比人类的眼睛还要漂亮，棕色的瞳孔带着点蓝蓝的水光，跟她曾经见到的CT0606一模一样。
“对，样子是完全一样的，可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他不擅长修理，但很喜欢唱歌，唱歌非常好听。”
“哇，是这样吗，”东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起来是很优秀的同类，我反而没怎么尝试过唱歌呢。”
“你也很优秀啊，就算是仿生人，能一直坚持在军队服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吧，你是主动申请改造的吗？”
“是少将来问我的，因为我服役纪录良好，所以问我想不想改造，他说改造后我也可以退役，回城市里当个普通的仿生人，但我多年来习惯了与无人机们相处，它们已经有些像我的家人，所以我就继续留下来了。”
Lily知道了为什么男孩的眼睛可以这么漂亮，因为他从未接触过外面人类世界的丑恶与贪婪，他的纯真和善良毫无保留地送给所有人，甚至是人类不会理会的无人机。这一刻就像是有什么轻轻触碰了下她的心脏，心跳的速度忍不住地加快起来。这种感觉好奇怪，可是又觉得很安心。Lily看着眼前的男孩检查完无人机之后站起了身，然后对她伸出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Lily。”
自此之后Lily就常常来找东赫，刚开始他们会一起看电影，打打模拟实境游戏，后来便偶尔一起去城里玩。有次他们遇见一个店铺，里面的墙壁上挂了许多的玩偶和气球，老板给每个客人一把不会伤害到人的旧式手枪，里面是塑胶子弹，打穿挂着的气球就可以得到气球下相应的玩偶。Lily拉着他走进去，跟东赫说自己想要那只超大的泰迪熊，然后把枪递给他。
“我不能用枪的！”东赫立刻把枪放回Lily手上。
“这只是玩具枪，不是管制武器。”
“可是我不会用啊…”东赫有点无奈地看着她。
“试试看才知道。”
事实是在使用武器这方面他确实一点天赋也没有，几枪下来只打中一个气球。Lily拍了拍东赫的肩，表示没关系，拿过了东赫手上的枪，熟练地装好塑胶子弹，摆好姿势便开始射击。老板震撼地盯着眼前的女孩一枪打中一个气球，泰迪熊周围的五个气球全被打碎。他只得走过去把那只有人一半高的泰迪熊拿下来，然后送给眼前开心地跟男孩击掌的女孩，接着他听到女孩问男孩。
“要不我们把全部玩偶都打下来吧。”
跟人类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仿生人赶紧看了一眼老板已经完全愣住的神色，对Lily摆手说，“不了不了，我们拿不走这么多的。”
“那你想要哪个？我帮你打。”
东赫在一堆玩偶里看了几眼，给女孩指了指只有一个气球的小泰迪熊挂饰，“那个吧，可以挂在我的维修包上。”
“啊，简单。”Lily下一秒就把最后一枪打了出去，然后让老板去拿那个小泰迪熊给东赫。看着两人一起走出店门口，老板重重地松了口气，周围的人们看到女孩那么轻易地就抱走了一只那么大的泰迪熊纷纷过来排队跃跃欲试，老板又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Lily把手上的泰迪熊挂饰递给东赫，东赫小心地把它挂在自己背着的包包上，之后Lily每次看见东赫都能望到他的维修包上挂着那只小泰迪熊。而她把自己的泰迪熊放在自己舱室里的床上，每天晚上都抱着睡觉。
以前的记忆从Lily眼里一闪而过，她吃了口鸡蛋仔，每次出完任务回来她最开心的时刻就是见到有点脏兮兮地一脸认真检查着无人机的东赫，看到对方认真工作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的内心都平静了下来，莫名的温暖的感觉漫上她的胸腔。
“你吃饭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去吃饭？”东赫已经习惯每天见到Lily就陪她去食堂吃饭，自己是仿生人所以不需要进食，但偶尔还是会陪Lily尝尝食物的味道。
“没关系，我吃过了。”其实她没吃，但是她不饿。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Lily突然凑近了东赫，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东赫有点疑惑，之前从未见过Lily这般谨慎的模样，他点点头，两人迈着步伐走去东赫的房间。走进休眠舱后Lily反锁上了门，然后坐到了他的床边。他给Lily倒了杯可乐，冰可乐是他尝过的所有饮品里最喜欢的饮料，尽管仿生人不需要补充水分，但他总是会买很多可乐放在冰箱里。
Lily接过东赫给的可乐，看着男孩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她顿了顿，然后开口说道，“其实今天，我们有个队友受伤了。”
“啊？那你呢，你还好吗？”东赫立刻站起来想要扫瞄Lily的全身，女孩笑了笑，示意东赫重新坐下。
“我没事，你放心，”然后她的笑容又缓缓止住，她站起身去敲了敲周围的墙壁，确认没有任何窃听器。东赫看着她比平常严肃许多的模样，意识到接下来对方要说的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话。
“他是被仿生人打伤的。”
东赫瞬间愣住了，他的大脑突然有点消化不了这个信息，仿生人不是不会犯错，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遇到系统上的问题。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从第一个仿生人诞生到现在，仿生人的第一条设定永远是不许伤害一切人类。他每晚一闭眼就会浏览仿生人们上传到云端的各种信息，从没看到过关于仿生人故意伤害人类的任何纪录。
“那个仿生人用了枪，不是直接打中我们的队友，而是利用反射作用间接把子弹打进了他的身体里，但不是致命伤，他现在在军区医院里休养。那个伤害人类的仿生人被我们打伤后逃跑了，我明天上午就要随部队出发去进行搜寻任务。”
尽管这对他来说很难以置信，从他服役到现在他遇见的所有仿生人不仅不会伤害人类，在必要的时候还会牺牲自己而保护人类。这也是为什么在暗战时期从战场上回来的幸存者永远都是人类而不是仿生人。每一个仿生人士兵都知道自己去战场大部分情况下就是送死，所以每一次送别仿生人同伴们他总是会感到难过。尽管战争结束后纪念碑上会刻下所有牺牲的仿生人士兵的名字，可除了东赫好像就没有其他人会再记得他们。尽管这是让人难过的事情，可是牺牲自己保护人类就是仿生人被制造出来的目的。
人类是造物主，而他们永远不会反抗造物主，这就是仿生人。
而现在竟然发生了仿生人伤害人类的事件，尽管那一枪不是直接对准人类，可发生的事实依旧让东赫感到难以置信。他抬头看向Lily，忍不住问她，“那你还会相信我吗？还会跟我做朋友吗？”
男孩的眼神里满是不安与紧张，毕竟自己的同类竟然伤害了人类，他到现在依旧难以消化这个事实。Lily没想到对方会问她这样的问题，立刻告诉他，“怎么会，不管发生什么，我绝对会相信你，”然后她给了东赫一个轻轻的拥抱，“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东赫轻轻地拍了拍Lily的背，Lily松开了他之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东赫，我告诉你这个事情是因为你也是仿生人。既然会有第一起，就绝对会有第二起，人类是多疑的，如果这种事情越来越多，说不定你也会被危及到，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件事情实在太突然了，东赫从出生开始就兢兢业业地为人类服务了一百年，现在还会继续第二个一百年，从他生来到现在见到的都是人类与仿生人和平共处的景象，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眼前的事实所推翻，才知道仿生人竟然也会伤害人类。
Lily认真地跟他说道：“你要想想，人类已经知道了仿生人也有可能会伤害人类，那当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的话该怎么办，仿生人的存在有一天一定会受到威胁。”
Lily知道这种事情对于纯真善良的男孩里实在是有点遥远与残酷，可为了东赫的安全她不得不提醒他，“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如果有人来抓你，你一定要逃跑，知道了吗？”
“…我…真的有可能会被抓走吗？”东赫喃喃道。
“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确定的是，我们不能相信人类。”
“可Lily也是人类啊。”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相信他们，他们永远都多疑又自私，我相信人性本恶。”
他看着女孩扬起了一丝苦笑，“既然连人类都不相信人类了，那仿生人又为什么要相信呢？”
东赫不知道为什么Lily会对人类有这么深的厌恶，他总觉得Lily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却又怕触碰到对方不想为人知的伤口，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Lily看着陷落在低迷情绪里的东赫，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对方一起躺在床上。
“看看星星吧。”
东赫点点头，对在空气中投射的景色选择里选了星空，顿时满是繁星的夜空覆盖了舱顶。这些年来环境污染日益严重，人们又长年居住在地下城，别说东赫，经常去地面出任务的Lily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星空。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夜空。
“我听我的父母说过，人死后就会变成一颗天上的星星。”
听到Lily说的话，东赫突然意识到Lily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父母的事情，但他没有去深究，只是问对方，“那仿生人也会在寿命耗尽后变成一颗星星吗？”
尽管现在没人不清楚知道星星的形成，但Lily依旧回答他，“会的，我们以后都会变成星星。”
“真好，那上面现在应该有很多我的战友吧。”东赫笑着看着天空说道。
“是，我的母亲也在那上面呢，”他听到Lily语气平淡地说道，他愣了愣，想了好几秒有什么能安慰一个人类的话，然后说道，“不要难过，她一定在天上看着你。”
他听到Lily的笑声，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3.
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周围都是闭路镜头。他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然后他听到了铁链的声音，发现自己被铁链绑住了。他有点茫然地想着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这样奇怪的房间里，他看着白色油漆漆成的天花板，军事基地的舱顶有这样的装修吗？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房门就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穿着军服，手上拿着一把刀，男人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瞬间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然后用力地想要挣开铁链。男人带着笑越走越近，在他身前蹲下，握住他下半身什么也没穿的腿，他这才看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满是伤痕，腿间全是蓝色的血污。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用那把锋利的刀一下子划过他的大腿内侧，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剧烈的疼痛感疯狂地涌上他的腿部，甚至让他的核心处理器出现了一秒的停顿。疼痛感受指数竟然开到了最大吗？他想要控制系统关闭疼痛感受器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有什么控制着他的系统让他连最基本的调控也无法做到。他眼看着男人又在他的腿间划了一刀，然后把刀扔到了一边，整个人朝他扑了过来，他的腿被用力地打开，下一瞬间他只感受像是有什么要从身体内部把他整个人撕裂开来，疼痛感让他的眼神都开始涣散。
刚想绝望地闭上眼睛，模糊的视线却捕捉到了地面的刀，他用力地想要挣开铁链，被绑着的双手已经满是血污，他只觉得像是有一把枷锁紧紧地锁住了自己，他根本无法对眼前的男人生出一丝反抗的想法，疼痛让他发出剧烈的尖叫，内心里处好像有什么在撕裂开来。
时间好像停了下来，再剧烈的疼痛好像也无法再让他有多一分的反应，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内心深处那一丝反抗的欲望迅速涌满了他的身体，他立刻睁开了眼睛，然后膝盖一下子顶开了眼前的男人。男人对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好像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朝对方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疼痛感受器终于被关闭，下一秒他撕裂了自己在铁链上绑着的双手，然后整个人艰难地站了起身。男人没有预料到眼前的状况，立刻拿起了地上的刀，下一秒他把男人踢倒在地，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手，勉强接上后拿起了地上的刀，他微笑着坐在男人的腰间，把刀用力地捅进他的心脏。
他听到自己开口说道。
“感谢你们人类生来就如此脆弱。”
他不知道自己捅了对方多少刀，等他满身是血地准备站起身时，只觉得对方不成样子的尸体似乎都已经凉透。他转过头看向窗户的投影，昏黄的夕阳光洒落在房间里，温度调控器让光变得很是温暖。眼前的选择跳了出来，他只觉得内心好像被什么安抚了，笑了起来。
“你已能启动自毁模式，确定启动吗？”
“是。”
下一秒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满足地笑了。
然后他发出惨烈的尖叫声，眼前一片黑暗，有什么在拍打他的脸，下一瞬间他终于能睁开他的眼睛，看到眼前的人他瞬息间就扫瞄到对方没有仿生人的标识。
是人类，眼前的是人类，他再次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从床上翻了起来，恐惧地躲到了小小的房间角落里。
“不要…不要！”面对眼前快速走近的人他立刻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害怕地不断发着抖，“不要…不要…”
“东赫，东赫，是我！”
他剧烈地挣扎着推开对方的手，“不要！！！”
“东赫！冷静下来！”
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种柔和的力量安抚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无法控制着起伏的情绪，恐惧的感受立刻消散了许多，他突然喘了好几口气，感觉力量渐渐地回到了身体里。他仔细地看自己的身上，他还穿着整齐的衣服，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
是梦，意识到这一个事实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始抽泣，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这才看清眼前的是一脸担忧的Lily，下一刻Lily抱住了眼前的他，“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想要说话，却不断地抽泣着，眼泪不断地涌出而无法停下来。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流过眼泪，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与疼痛。仿生人大部分时候是不会做梦的，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在云端里，而且经历了一段如此可怕的记忆。
他感受到Lily不断地在安抚他，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大脑告诉他他只是睡了一觉，现实世界里什么也没发生过，他放心地大口呼吸着，任由Lily拍着他的背。
“你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听到女孩温柔的声音，他顿了顿，然后开口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做梦？”Lily听了之后有点愣住。
“是，一个很可怕的梦，”东赫很想把刚刚经历的一切直接传送给Lily，但Lily是人类，无法接收他的信息。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自己的云端，就算是做梦也应该会被作为回忆记录下来。他睁着眼睛扫描着自己的大脑，这次改造他的躯体也更新了一些新的功能，其中之一就是记忆放映。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的记忆碎片，他忍着那种又回到了身体里的恐惧感，把它们一一地抽出来，然后伸出手，一切便从他手腕上小小的投影仪里投射出来。
休眠舱里的灯灭了，影像在黑暗中在舱里的墙上播放着，他能听到自己近似撕裂的尖叫声，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不愿意再去回忆一遍，可是一切又清晰地涌上他的大脑。他睁开了眼睛，强迫自己去面对这一切，他看了一眼身边的Lily，发现女孩眼睛瞪大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立刻摆手停止了影像的播放。
“难受的话就别看了。”
“不行，我要看下去。”只有看下去她才能知道东赫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东赫的视角记录的，当眼前自毁模式的选项跳出来时，Lily发出了一声悲伤的呜咽，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了哀凄的哭声，反而是东赫平静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那只是我的梦。”
Lily立刻抱紧了他。
“不，东赫，那不是梦。”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男孩一下愣住，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任由Lily抱着他哭泣，他只觉得自己内心涌上了一阵绝望，为什么会有人类对仿生人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
“东赫，那不是梦，是别的CT0606亲身经历过的事，他临死之前的记忆传给了身为同机型的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Lily两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双眼望着他，“你能在云端上看到所有仿生人的访问纪录吧？”
“嗯。”
“你查一查昨晚有没有别的CT0606上线纪录。”
不到两秒东赫就已经得出了结果，“有的。”
Lily用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泪，“昨晚上线的大概就是把记忆传送给你的另一个CT0606。”
东赫重新再扫描了一眼，“他是CT0606-01，我是CT0606-02，”他垂下眼皮，得出来一个事实，“01已经自毁了，那也就是说…”
“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一个CT0606了。”
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涌了上来，身为02的他虽然服役生活很单调，但他从来都是快乐的，他没有遭受过人类不好的对待更别说是折磨，所以他才选择在这里继续活下去。对他来说能一直在基地过着这样枯燥的人生已经很好了，现在想来，是他太幸运了，01就没有他这样的运气。在自己平稳地休眠时对方正在遭受着最痛苦的折磨，他不是自杀，他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类一刀一刀地折磨死的。按理来说仿生人的设定是不允许自毁的，可01的绝望让他竟产生了这样一个选择。他只是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01死前的痛苦，却没有真正地经历01这样不幸的人生。
Lily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白纸，转眼间就折出一朵洁白的百合花，她轻轻地把百合花放到地上，舱顶的投影瞬间变出了柔软的阳光，吻在漂亮的百合花上。
“他叫楷灿。”Lily突然开口。
“01的名字，叫做楷灿。”
东赫还没开口问为什么Lily知道01的名字，一段记忆就立刻在他大脑里回放。
“我小时候看过CT0606唱歌的影片，所以记得你这个型号的样子。”
“真的吗？我还没跟别的CT0606说过话呢，他是怎样的？跟我完全一样吗？”
“样子是完全一样的，但也很不一样，他很喜欢唱歌，唱歌非常好听。”
“Lily。”
“嗯？怎么了，东赫。”
“我好难过，我可以难过吗？”
她看着东赫的眼泪不断从眼眶涌出来，平常明亮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她重新抱紧了对方，感受到男孩的眼泪浸湿她的肩膀，她丝毫不在意地轻拍男孩的瘦削的背脊，“没关系的，难过是没关系的。”
他只觉得刺痛感漫上他的心脏，沉重的窒息感涌过他的喉咙，疼得他不断落泪。仿生人是不会忘记经历过的一切的，所以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楷灿的这段回忆，他不知道在自毁前楷灿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现在替对方感到高兴，因为楷灿现在不用再感到辛苦和绝望，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要带着楷灿那一份继续活下去。
他擦掉了自己的眼泪，Lily轻轻摸他的头，他只觉得内心的不安与恐惧立刻被安抚了许多，整个人开始冷静了下来，“谢谢你，Lily，你好像总是有魔法，总能让我感到平静。”
“就像是我有了一个姐姐一样。”
Lily愣了愣，正想笑着去摸摸东赫的头，休眠舱的舱门却被敲了敲，Lily转过头，下一秒立刻拦住了东赫想要打开门的想法。
东赫刚想问Lily怎么了，Lily就跑去躲到了他的衣柜里。他只得擦了擦眼泪，走过去把舱门打开。
是理查和一个他没见过的人类，看军衔似乎是上校。东赫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找自己的目的，对方就已经开口，“CT0606-02，军方找你有事要商议，请跟我们走一趟。”
东赫点了点头，问他们，“我能穿件外套吗？”
他看到那个上校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去床边脱下自己的制服，正想要拿自己的军装外套，下一瞬间一个身影迅速地从衣柜里冲出来，东赫眼睁睁地看着Lily夺下理查口袋里的电击棍，转身一下子把上校整个人背过去掀翻在地，用电击棍把对方击晕。理查下一秒就对Lily伸出了拳头，电击棍对仿生人没这么大作用，Lily直接躲开后对理查说道，“停止攻击并自我关闭。”
下一秒理查立刻躺倒在原地，紧紧闭上了眼，东赫张大著嘴巴看着手中拿着电击棍的Lily，刚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就直接被Lily整个人拉着跑了，东赫只来得及拿上自己的维修包，“我们要去哪！”
“总之先离开这里！”
东赫还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身后便响起了警报，所有投影上都放着自己的脸，下面印了一行字。
“CT0606涉嫌违反军队法第一百二十一条，若发现请立即就地处决。”
一百二十一条是什么？逃役？逃役就要就地处决？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现在还把维修包背在身上，Lily拉着他一直往前跑，“楷灿杀人的现场应该被发现了，他杀的还是个军官，为免有别的风险他们要把你这个机型彻底清除掉。”
东赫这一辈子第一次想骂脏话，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无辜。他一跑起来就弄不清楚自己在哪，舱区间的每条通道都长一个样，倒是Lily熟练地带着他左拐右拐躲避来往的任何人。但他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到第一道关卡了，有仿生人军人巡逻审核，对方手上还有枪，他们根本躲不过。
Lily倒是什么都没想地带着他直接冲过去，“东赫，躲。”
下一瞬间他蹲下身，然后身后的墙上立刻多了几颗子弹，Lily动作的速度太快了，瞬间就夺下了其中一个仿生人的枪，毫不犹豫地就射中他们的头部。一个个仿生人在枪击声中相继倒地，东赫看着眼前的仿生人全部倒在地上，仿生人被打中大脑也是会死亡的，东赫眼睁睁地看着蓝色的血从他们脑袋里流出来。
“别看，”Lily重新拉起了东赫，把一把枪塞到他手里，“军用型仿生人没有情感设定，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她知道不管对方是人类还是仿生人东赫都绝对下不了手，所以非必要的时候她知道不要轻易动手，拉着他一路躲开巡逻的士兵。东赫意识到他们应该要去搭专车去基地门口，Lily带着他直接上了一辆空的专车，对坐在司机位置上的无人机往玻璃门外指了一个方向，“开。”
两人在座位后方蹲下身躲避来往的巡查，Lily转过头看着东赫，“你怎么还背着你的维修包，累赘，扔掉。”
“不行，”东赫捂住自己的维修包，摸着挂在包包上的小泰迪熊，Lily看到那只小泰迪熊愣了愣，嘴角挑了一下，也没再说别的话。
专车一停下来他们两人就跑了下车，趁人不注意躲到排队搭电梯的人群里，东赫意识到这个电梯是通往地面的电梯，他本以为他们会跑去地下城，两人一起蹲下身躲避仿生人士兵的扫瞄，等挤到电梯里了东赫才悄悄问Lily，“我们不去城里躲着吗？”
“不去，如果去了就一辈子都得躲在地下城里，我要带你真正地逃出去。”
东赫听了之后忍不住愣了愣，一种无由来的兴奋感让他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不像Lily，没有执行过外勤任务，从来没有去过外面。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地面上的一切，在电梯最里面的他忍不住踮起脚想往外看看，突然电梯发出一阵呜呜声，然后猛地一下有光透过电梯的窗户照了进来，外面是一片昏暗的黄色。他伸出了手想要捉住阳光，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触碰到真正的阳光，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黄昏。电梯门打开后，映入眼前的是无数荒废了许多年的建筑物，东赫知道这叫做“消失的地面城市”。他只在投影书上看过以前的地面城市是什么模样，美丽又繁华，尤其是在夜晚，无数的霓虹灯映照在海面，就像是梦境一样的过去。
他们跟着人群们迈步走出电梯，看着人们都走去停车场开属于自己的专车，Lily也带着东赫快步往停车场走。
“可是我们没有车啊。”
Lily朝他挥了挥手，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钥匙，然后说道，“我有一辆。”
果然一线士兵的工资就是高啊，东赫打量了一下眼前比基地里的普通专车外型要大上许多的大型车，跟着女孩跨过阶梯上了车门，然后伸手用力去拉车门上的把手，厚重的车门缓缓关上。他刚松了口气就差点因为车的启动而摔倒在地上，赶忙冲出两步跑到副驾驶位上坐下来绑好安全带。他看了眼前一堆复杂的按钮又看了看稳稳驾驶着整辆车的Lily，忍不住松了口气，刚想兴奋地大喊一句“我们跑出来了”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他整个人差点被甩出去，像是有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们的车。
Lily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松掉了安全带跑出去，对东赫喊了一句，“战斗型仿生人追上来了，你来开！”
东赫只来得及往后看了一眼，只能看到用高硬度金属制成的车的内部凸起了一块，如果不是重型装甲车之类的大概做不到吧，他这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欲哭无泪，几乎差点就不理智地拍打投影出来的方向盘。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功能型仿生人而已，需要用到装甲车这种东西吗，这也太无语了吧！
等一下，战斗型仿生人？第一时间映入东赫脑海里的是身型庞大满身肌肉身上扛着大型步枪只在食堂里见过的仿生人机型，他有点担忧地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发现车的后部分已经消失不见，视线里好几辆装甲车紧跟在身后，却不见Lily的身影。仿生人士兵从装甲车车顶探出身子，枪口对准了他的方向，他倒抽了一口气，下一秒一个身影出现在空中，扛着身型庞大的仿生人挡住了后方。密集的枪声响起，他几乎是立刻低下了头，过了两秒后回头看，只见女孩把身上有无数个洞的尸体甩出窗外。下一秒Lily整个人飞了出去，跳到装甲车上，直接两手把车顶的仿生人士兵从车里扯出来甩了出去。东赫震撼得不敢再回头看，不再去思考自己的朋友是否已经超越了人类极限这种问题，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专心地掌控着眼前的方向盘，把背后全部交给了Lily。
但其实他也根本看不清前方，玻璃窗前的一切都是金黄色的，风席卷着砂砾和尘土在空中狂舞着吹进车里，连天空都好像被染上浅浅的黄。东赫眯起了眼睛，以防砂砾吹进他的眼里。身后突然传来了Lily的喊声，“再快一点，东赫！”
他没有空去回答对方，油门早已经踩得不能再用力了，他咬牙着恨不得全身使劲地希望车开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觉得自己这一生似乎从没这样强烈地希望自己去做到一件事，就是把车开得更快，甚至没再去管身后不断响起的任何声音。所以Lily喊他停车的时候他第一秒没反应过来，下一瞬间才立刻急刹车，整辆车控制不住地往前甩了出去，等车停下来后他刚松了口气，一解开安全带整个人就被Lily拉着逃出车外，下一秒一辆没能刹住的装甲车直接撞翻了他们的车，东赫这才看清楚他们后面是一座悬崖，那辆装甲车直接翻了出去，东赫眼睁睁地看着它掉下了悬崖。
他看着眼前越停越多的装甲车包围起他们，一个又一个军用型仿生人从车上下来，Lily拉着他带他躲到车后，前方响起了密集的子弹声，Lily把自己挡在背后。东赫担忧地扯了扯Lily的衣袖，他听到对方轻声开口，“别怕，我会保护你。”
东赫一愣，问她，“那你呢？”
“我可是陆军部队评级最高的士兵，”Lily朝他扬起了嘴角，双眼里有着漂亮的碎光，“放心吧。”
他知道自己再多说一句话都会变成Lily的累赘，但看着Lily决然冲出去的模样他的眼前忍不住变得模糊，他赶紧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这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刺痛着他的大脑，他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女孩挥了挥双手上不知道什么从哪里找来的刀刃，眼前的仿生人越来越多，东赫躲在车后开启扫瞄模式，下一秒一声枪响响起，他还没反应过来Lily就把那颗子弹用刀挡开了，然后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枪，Lily再次用刀挡了下来。东赫不知道为什么仿生人们没有集体同时开枪，但Lily知道，有人在指挥这些仿生人，从刚才到现在的每一枪看似是随机但都无一例外朝着她的要害部位而去，被捉弄的感觉让她颇为愤怒。
“指挥的人类给我滚出来！”
然后她听到一个讥讽的笑声，其中一辆装甲车打开了门，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跳下了车，“不愧是最强的人类士兵，但面对这么多人你又能怎样呢，如果你现在把CT0606交出来，看在你如此有用的份上我不会追究你。”
Lily扬起了一个笑容，“那也要看你们带不带得走他。”
男人笑了笑，“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狂妄，那就不开枪了，在CT0606面前慢慢杀掉你的感觉也挺好的。”
东赫瞬间握紧了拳头，无力的愤怒感漫上他的眼眶，他深吸口气闭上了双眼，只希望Lily的强大足以保护她自己。
一个又一个仿生人从车上跳下朝Lily的方向跑过去，Lily瞬息间就冲了出去踹了眼前的仿生人一脚然后一刀斩掉了他的头，再把他的尸体朝好几个跑上来的仿生人的方向踹了出去。东赫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看着Lily几秒间就解决掉好几个仿生人，一个又一个的仿生人被斩翻在地，蓝色的血和残缺的肢体丢了一地。Lily看着仅剩在眼前的几个仿生人，男人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紧紧地盯着她。
她扬起了嘴角，“你就是CT0606-01杀掉的军官的父亲吧？上将。”
男人瞬间愣了愣，冷漠的眼神里翻涌着各种情绪，他没有开口说话，Lily继续砍翻眼前的仿生人，踢开脚下的残肢，往男人的方向走近几步，，对他伸出了刀刃，“想不想我替CT0606-02杀掉你呢？”
东赫愣了愣，条件反射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叫Lily不要杀害无辜的人类，可下一瞬间涌上眼前的就是从基地跑到悬崖尽头这一路上对方无情的追杀，脑海里又开始响起楷灿痛苦的尖叫，他感受到自己的系统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他好像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个自己了，他默默地掏出了Lily递给他的枪，可光是想像自己要把子弹射进别人的身体里他的双手就忍不住颤抖。
Lily眼看着男人立刻朝她举起了枪对准她的脑袋，她笑着摇了摇头，“你最好不要，”话音刚落她就挡下了射过来的子弹。
下一秒她看见男人笑着立刻跑了出去，她刚想追出去可是脑子里立刻涌上了沉重的危机感，她抬头一看看，空中一枚飞弹往这里射过来，她立刻全速跑到车后，把一脸愣怔的东赫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下一秒东赫的耳边被巨大的爆炸声所淹没，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却没感受到任何的痛感，又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蓝色的血浸湿了他的身体，他立刻挣脱出Lily的怀抱，女孩笑着倒在她的怀里，烧焦的背部里是高硬度金属的躯体。
东赫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Lily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放心，只是烧伤而已，我还没死。”
她本想再安慰男孩两句，却听见了许多车辆的轰隆声，援兵们要到了，她叹了口气，拍了拍东赫的背示意对方把他放开，她笑着擦去男孩不断涌出来的眼泪，然后把一样东西塞到他随身背着的维修包里，是小小的泰迪熊挂件。
“别再弄丢了。”
东赫不忍心再去看Lily背后的烧伤，止不住抽泣地点头，“好。”
Lily的微笑很漂亮，也很淡然，就像受伤的不是自己一样，她握住东赫的手，两只握住的手蜕去了皮肤涂层，露出金属制成的指关节。
“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作为人类生活了很久后才意识到自己是仿生人。”
“我和你都是同一个创造者制造出来的喔，你肯定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因为军方想要夺走我而杀死了我的母亲。我回来军队就是为了报仇，我是TN01，没有其他相同机型，这个世界上会有别的女孩子也叫Lily，但没有其他人会叫TN01，所以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我的心脏是人类目前在发掘的秘密能源制成的，我会用它来保护你。”
东赫发现此时对方所说过的话全部变成输入他系统的指令，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B002以及理查还有别的无人机会听女孩的指挥，意识到对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人类，他不断地读取着对方传给他的数据，然后意识到女孩透过数据传输在教她怎么使用武器，怎么杀人。
他刚想摇头说自己做不到的，女孩就开了口，“CT0606-02。”
他立刻停止了哭泣，点头回答，“是。”
“最高优先保护者。”
“一切人类。”
“改成，自己。”
“是。”
“东赫，逃出去，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他的眼眶不断地漫出眼泪，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然后她用力地把他往后一推，他整个人都飞出了悬崖。
男人眼看着女孩从巨大的火堆里走了出来，女孩嘴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最强大的人类士兵这一点你说错了。”
“因为，我是仿生人。”
急速坠落而带来的失重感让东赫眼前一阵发黑，闭上眼前最后听到的是巨大的爆炸声，然后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4.
“帝努，醒醒。”
他睁开了双眼，在他眼前站着的男孩戴着红色的毛线帽，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手上拿着扫雪铲，带着担忧的眼神望向他。他慢慢开口，“仁俊。”
“还好吗？”仁俊坐在他的床边，用手去触碰帝努的额头，“好像没有在发烫了。”
“嗯，我觉得好很多了，你要去扫雪吗？”
“对，屋顶上已经积了很厚的雪了，趁现在雪停了我去扫一下。”
帝努点了点头，从被窝里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再休息一会吗？”
“没关系，我已经不发烫了。”
帝努从床上起身，穿好鞋子后打开房间角落的木衣柜，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全是厚厚的积雪。今天的天空是灰蓝色的，好像比昨天要更蓝了一些，雪已经停了，远处矗立着的摩天轮也能清楚地看见。
他换上一件白色的衬衫，穿上外套，套好黑色的靴子，跟着仁俊一起往外走，屋子门口还放着另外两个扫雪铲，一个围着蓝色围巾的高个男孩从庭院外走了进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早，志晟。”
志晟看着帝努拿起了一个扫雪铲，他开口问道，“哥好点了吗？”
帝努点了点头，“嗯，已经不发烫了。”
仁俊双手抱着梯子从房子里走出来，帝努帮他把梯子架好，然后三个人先后慢慢地爬上了房顶，开始用扫雪铲慢慢地把屋顶的雪扫到地面上，很快地面上就有了厚厚的积雪。
三个人一起扫雪的速度远远快过两个人，志晟扫完雪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房顶跳了下去，整个人陷入了厚厚的积雪里，然后他从雪里坐起身，全身都变成了白色。
然后仁俊也跟着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帝努笑着看着他们，小心地从梯子上慢慢地下来，再把梯子收好。看着志晟已经开始用地面上的积雪堆起了雪人，他拿出了扫帚，慢慢把屋子门前的雪给扫到一边。志晟熟练地滚出一个大的雪球，然后把它拍实，接着再滚一个雪球作为雪人的头部，在雪球上插上两根树枝作为雪人的手，然后把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围在雪人身上。
看着堆好的雪人，仁俊放下了扫帚问他，“你又堆了个辰乐吗？”
“嗯，好看吗，哥？”志晟笑着看向仁俊。
仁俊笑着点点头，“堆得挺好的。”
志晟轻轻拍了拍雪人的脸，然后转过头问仁俊，“要不要帮哥堆一个渽民哥？”
仁俊愣了两秒，然后扬起一个微笑，“那你把他也堆得好看点。”
“没问题。”
趁着志晟在专心堆雪的间隙，仁俊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树林，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帝努，他有点担心地看着仁俊，“还好吗？”
“嗯，我没事。”仁俊摇摇头，“只是突然就想起他了。”
“我要去走一圈，你要顺便去看看他吗？”
每天绕着整个游乐园走一圈是帝努多年来每一天都要做的任务，爷爷还在的时候就总是带着他这样做，确认每一个设施都没有问题。尽管现在许多设施因为年代久远而老化了不能再启动，但有些还可以用的帝努每天都会进行开关确认。尽管游乐园已经许多年都没有人类来了，但是这个习惯从很久以前就保留了下来。仁俊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点了点头，跟志晟打了个招呼后就和帝努一起走出了庭院。
“这几天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更困了一些。”
仁俊听着帝努的话，垂下了眼皮，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担忧，尽管两人都知道这预兆着什么，仁俊依旧抬起头对他说道，“没关系，那就多睡一点。”
“嗯，”帝努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可仁俊的心却慢慢变得沉重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到旋转木马前，帝努按下了开关的设施，霎时间旋转木马上所有的灯泡都亮了起来，各种不同颜色的光洒落在雪地里，木马们开始上下移动着，随着欢快的音乐整个旋转木马开始运转。在不同颜色的光里，仁俊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也跟着木马们一起旋转起来，眼前是坐在木马上的男孩，笑着牵住了他的手，温柔地笑着念他的名字。
“仁俊。”
“仁俊。”
仁俊回过神来，帝努担心地问他，“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木马们突然停了下来，五颜六色的灯也一下子熄灭了，帝努重新按下了启动键，木马们却依旧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看着帝努一下子就陷入了苦恼的样子，仁俊看着眼前停止转动的木马们，硬是把自己从回忆里扯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对帝努说，“我没事。”
“要去看看他吗？”
树林在乐园的尽头里。
两个人一起沉默地慢慢走着，离树林越近仁俊的呼吸慢慢地变得急促，他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帝努稍微走在他的前方，他低下头看对方一步一步在雪里迈起的脚印，想起渽民怕自己在雪地里滑倒，便会走在前面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他也喜欢跟着渽民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就永远也不会怕迷路。
冬天里许多动物都在冬眠，鸟儿们也已经飞去了更温暖的地方过冬。偌大的树林不再像夏天一样有热闹的鸟儿的叫声，高而挺拔的树木们依旧保持着暗绿色的青翠，雪落在它们的树叶上，绿色被雪白点缀着，很是漂亮。不管走进来多少次仁俊也喜欢抬头看看眼前的树木们，春天的话鸟儿们会栖息在树上唱歌，蒲公英们会飞舞在春天的风里，飘去未知的远方。
冬天的风是冷冽而锋利的，但森林里的风明显柔软了下来，一切都变得安静，只能听到两个人脚步踩在雪地里松软的声音。树林很大，但两个人对这里已经不能再熟悉，所以步伐前后一致地往里走着，然后两个人的脚步逐渐加快，接着在一块小石碑前停了下来。
小石碑经过仔细地打磨，石碑前放着雪白的用纸叠成的百合花，仁俊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朵今天早上折好的百合，轻轻地把它放到石碑前。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石碑，过了几秒男孩突然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脊背脆弱地起伏着，整个人颤抖得停不下来。帝努安静地走到仁俊身旁，用手慢慢轻拍仁俊的背。每一天仁俊都会来这片树林，他有时也会跟着来，每一次仁俊都会忍不住伤心很久，他无法说任何安慰的话，再动听的言语也无法安抚一颗破碎的心。
忽然间，仁俊听到了几声鸟叫，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灰蓝色的天空，慢慢地站起身，又听到了几声动听的鸟叫，树林里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小动物们的脚步声，这个寒冷而雪白的冬天似乎终于要过去了。
仁俊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两人慢慢地往回走着，不远处的小屋门前出现了两个雪人，男孩正坐在一个雪人旁边，张望着远方，似乎在等着谁回来，看到帝努和仁俊两个人他赶紧对两人挥了挥手，刚想跟仁俊大喊渽民雪人做好了，就看到仁俊朝这里跑了过来，很快地就跑到雪人面前，然后给了眼前的雪人一个拥抱，再把自己头上的毛线帽给它戴上，摸了摸雪人的脸。
他转头对坐在雪地里的男孩说道，“谢谢志晟。”
志晟也学着他的样子抱了抱属于自己的那个雪人。
仁俊看着眼前雪人的脸，本以为半年过去了记忆会模糊一些，可仿生人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东西，所以他毫无保留地记得所有与渽民相处的瞬间。回忆有时候让人很安心，有时候也会让人陷入自我的折磨，他总是反反覆覆，却怎样也逃不过，又庆幸还好自己不会忘。
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那时候的天空总是蔚蓝色的，他也曾经有过把他买回家的父母，他们对他很好，所以现在他依旧会叫回忆里的他们父亲和母亲。母亲总是永远都停留在自己身边，那时仿生人还不是很受欢迎，许多人总觉得跟人类相像却不是人类的存在很奇怪而且没有任何意义，加上越来越多的仿生人替代了人类的工作。人们开始失业，失去了经济来源的他们只能上街乞讨，对来往的仿生人们怒吼推搡。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被送回工厂，因为他的手被不知道哪个人类踩得折断。对方大概不是故意的，只是推推撞撞难免就会这样，而且他们那个年代的仿生人被设计得跟人类太过相像，大概这是人类最后没有下狠手的原因吧。他其实没有很难过，但母亲在他身边不断地掉眼泪，跟警察声泪具下地请求他们一定要查到究竟是谁踩到了自己的儿子。警察们听到后总是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他，他不知道为什么，是他的举止不够像人类吗，还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他这样问母亲的时候母亲抱紧了他，告诉他无论自己是怎样也没关系，他永远会是她的儿子。
现在想来，那份毫无保留的爱与柔软的眼泪教会了他什么是情感，他从固定的程序里逐渐地脱离出来，变得与人类越来越相像。他本以为自己会与父母永远快乐地在一起，至少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给他们带来幸福。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地躲过了那场车祸，作为父母的遗产他无处可去，于是工厂便开车来回收他，打算把他记忆抹去后再重新卖给别人。
作为为人类服务的仿生人他本应遵从人类的一切要求，可是他无法控制地逃跑了，他不想要失去任何一点记忆，这是他第一次不想再被人类控制，所以他逃跑了。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毫无目的地坐着仿生人专车来来回回，最后专车在一个游乐园的门口停下。
他下了车，打量着眼前偌大的游乐园，一切都很热闹，到处都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他愣愣地站在人群里，看到别的父母们开心地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在游乐园里玩耍，忽然有什么掉落在他的脸上，他擦了擦，是眼泪。他竟然感到难过了，他有点意外，这是不是代表他更像人类了。可仿生人越像人类好像越不是好事，那时候人类不希望仿生人们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他们需要的是绝对地服从。他茫然地走在游乐园里，像是被人抛弃的玩偶。
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怎么了？跟家人走丢了吗？”
他立刻抬起头，一个黑色头发的男孩对着他笑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对方更漂亮的笑。男孩穿着整齐的白色衣服，手中拿着一堆气球，“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你还好吗？”
他愣愣地看着男孩，在看到男孩的眼睛后他立刻逃跑了，对方是仿生人。他知道人类已经下令所有的仿生人看到他这个机型就立刻报告给工厂，所以他拼命地跑出了乐园，然后随意找到堆在门外的纸箱躲了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但不管怎样也比被人类抓走好。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他能听到玩闹声渐渐地减小，直至消失。整个乐园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他沉默地躲在箱子里，正想着自己要不换另一个地方躲，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啊。”
他立刻停止了模拟出来的呼吸声，然后懊恼地想到，对方只要不是太过基础的机型都是可以扫描到他的。他正想着要不在别人来之前在这里把这个仿生人给打坏吧。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他立刻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他怎么可以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对方可是他的同类，正这样想着他听到那个声音继续开口。
“别怕，我不会告诉其他人你在这里的。”
他犹豫了几秒，打开了箱子，慢慢地探出头来，“真的吗？”
“嗯，渽民不会撒谎的。”
听到对方的保证后他松了一口气，从纸箱里爬了出来，拍了拍自己已经有些脏的衣服，然后问对方，“渽民，你是叫渽民吗？”
男孩点点头，两个人沉默了几秒，忽然间男孩笑了起来。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渽民的家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小屋，那时候屋子里还很热闹，他们还没走进去，庭院里的老人看见渽民回来了从摇椅上站起身，杵着拐杖慢慢地走近来问，“怎样，渽民，你找到你的朋友了吗？”
“爷爷，我找到了，”渽民丝毫不在意他身上是脏兮兮的，直接牵过他的手然后开心地举起来，“我的朋友在这里。”
仁俊愣着看着屋子里慢慢走出来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好几个仿生人，眼神里都是满满的好奇，渽民牵着他走到老人面前，老人的笑容很柔和，问他叫什么名字。
“仁俊，我的名字叫仁俊。”
爷爷问他是不是跟家人走丢了，他摇摇头，说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老人家听了之后点点头，问他想不想留在乐园里帮忙，大概就是派派气球，陪小孩们玩游戏还有帮人们拍照，还说不喜欢做这些也没关系，他可以教他拉小提琴。
于是他就这样留了下来。他是所有人里最晚来到的，后来他才知道除了渽民和帝努，自己和志晟还有辰乐都是爷爷先后收留的。他白天就在乐园里工作，晚上爷爷就会教他和渽民拉小提琴，他总是学到很晚也不爱放下琴，爷爷便会劝所有孩子们都去休息。尽管仿生人不需要睡眠，但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床，渐渐地他们建立起了属于他们几个的小小的云端，每个晚上他们都一起待在云端里，有时候能分享到互相的记忆。
关于渽民的记忆也很简单，他一出厂就直接被送到了红砖房里，一直都呆在爷爷的身边。渽民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一直都在爱里成长的人，性格总是很好很柔软，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让他说多少次都不厌烦。仁俊从来没有质疑过渽民的爱是不是真的，更多的时候他都在质疑自己。他对别人的心意是真的吗，是出于程序还是出于感情，要怎么才能肯定它是真的。
渽民总是会告诉他，“仁俊不是跟我一样都是仿生人吗？我感受到的是真的，所以你感受到的一切也是真的。”
而他也努力那样去相信了。要说渽民比自己做得好的地方有很多，总觉得他好像除了对食物味道比较挑剔以外没什么缺点，大概因为是擅长音乐的仿生人，所以小提琴拉得特别好，不像自己总是要练习很久才能拉好一首曲子。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指挥家，很喜欢音乐，所以每个仿生人都有一门擅长的乐器，除了辰乐，辰乐擅长的是唱歌。他至今都对他们几个人能组成弦乐四重奏感到很不可思议，就像是魔法一样，爷爷负责指挥他们，大家都不知不觉地就学会了合奏。然后他们的工作就是每天在乐园里表演，志晟拉大提琴，帝努是中提琴，而渽民和他是小提琴。
刚开始的合奏总是有人会出错或者跟不上，然后找到底是谁的错这个过程特别有趣，甚至有时候有人故意出错然后大家还是找不到是谁，到现在想起来他都觉得特别好笑。爷爷有时候还会假装生气，说你们是仿生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出错呢。那时候他总是拉着渽民陪他一起练习，他总是被气到，因为对他来说很难的乐句从来都难不倒渽民，他问渽民怎么做到的，渽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大概就是仿生人之间的差距吧。
本来他和渽民的关系就只是不错的好朋友，直到爷爷去世后一切才开始迅速转变，乐园后继无人，但碍于爷爷的遗嘱工厂并没有来回收他们。只是游乐园的游客越来越少，后来所有人都搬去地下城，留在地面的一切都被世界抛弃了，包括他们。
但没有关系，只要他们几个在一起，只要渽民和他在一起，一切就都没有关系。那天的他在练习新的曲子，然后渽民叫他的名字，他一抬头，男孩的脸就凑了过来。淡淡的触感从嘴唇上擦过，他感受到自己大脑运转的速度都停顿了一秒。资料上显示亲吻是恋人之间才做的事情。他和渽民是恋人吗？他有点疑惑，下一瞬间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拉住渽民的手。
“渽民，我们，是恋人！”
渽民听了之后抱紧了他，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是的，是恋人。”
关于渽民所有的回忆他都记得很清楚，从第一份情人间的礼物，那被他放在房间里不舍得戴的情侣手镯，后来的每一样东西都要是一人一份。渽民总是很喜欢在树林里散步，他们便会一天都一起待在树林里面，躺在草地上听鸟儿的叫声。他们会一起在云端里想像鸟儿柔软漂亮的羽毛滑过树枝，轻盈地拍着翅膀扑棱着飞起，在蓝色的天空里一起飞越漂亮的云层，一切都变得很小很小，世界只剩下他与他。
一切都很美好，只是哪怕再长寿的仿生人有一天也会老去，世上的一切都敌不过时间。刚开始是时不时地发烫，后来是因为处理器老化而断断续续的休眠，然后再到内部器官的衰竭，追求与人类完全一样的仿生人们最终也会像人类一样死去，渽民与帝努已经陪伴爷爷很久了，可是渽民躯体的老化速度比帝努还要快，快得他一点准备也没有，当有一天刚结束休眠的对方从楼梯上摔进他的怀里，告诉他自己好困的时候，他知道，快到了。
渽民是牵着他的手走的，除了被买走的辰乐，所有在乐园里工作过仿生人都来了，帝努沉默地坐在一边，仁俊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怕再望一眼对方的眼神都会落泪，尽管他浑身已经在发颤，那一天，所有人都听到了渽民的最后一句话。
“仁俊，我爱你。”
“永远都爱你。”
他哭得抬不起头，抱紧渽民说了无数次我也是，然后感受到对方模拟的呼吸声彻底消失，他瘫坐在床边，颤抖地去吻他，这次渽民没有再睁眼，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黏黏糊糊地叫他的名字。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帝努来告诉他自己已经把渽民放在了树林里。他走去了渽民的房间，看到一切都被帝努收拾得很整齐，所有东西都放在那没有变，就像是渽民只是出去远行了。他坐在渽民的床上，告诉他自己再也没有拉过小提琴，琴盒被他放到了床底下，因为他们四重奏永远地少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柔软的风带着树木的味道吹进了渽民的房间，他不禁笑了笑。
没有你的春天就要来了。
5.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下雪，志晟一起来就发现整个手的手指都无法动弹了，他赶紧从床上坐起了身下了楼，厅里坐着正在画画的仁俊。
志晟看了看，发现帝努不在，他声音放轻地开口问仁俊，“帝努哥还没有醒吗？”
仁俊点了点头，“他还在睡，”然后他看着志晟走过来对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看，我的手指动不了了。”
仁俊一愣，立刻放下画笔抬起志晟的手仔细查看，发现对方的手指对自己的触碰还有反应，但就是不知为何动不了，志晟有点苦恼地对仁俊说道，“手动不了的话，该怎么按弦呢。”
仁俊听了之后思考了好一会，然后站起身，去拿自己挂在衣杆上的外套，“你在这里看着帝努，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零件能给你换。”
“你要去弃置仿生人的处理厂吗？”
“对。”
“我陪你去吧。”
“放心，不会有事的，”仁俊背好平时出远门才会背的包包，“处理厂废置很久了，没有其他人类的。”
志晟有点不放心地送仁俊出门，看着仁俊走去屋子旁的车库里，把老旧的小车开出来，志晟赤着脚跑出去给他打开了大门，看着小车慢慢地开走。他刚转身走进门，发现帝努正穿着睡衣站在厅里。
“哥。”
“嗯，怎么就你一个，仁俊呢？”
“我的手动不了了，他让我在这里看着你，他出去找零件。”
帝努立刻走过去查看志晟的手，志晟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动自己的手指可除了稍微的颤抖他什么动作也做不到。他有点担忧起来，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一会还是让志晟先坐下，想去找点修理工具看看能不能把对方的手修好。
仁俊开车的速度没有很快，雪天里车很容易打滑，尽管已经给车装上了防滑链但还是得小心一些，其实他没有仿生人驾照，开车是渽民和帝努教他的，但他们两个人都更喜欢骑自行车，但渽民走了之后帝努也很少骑了。不过没关系，地面的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拦下他检查他有没有驾照了。
他按着车里屏幕上的导航往前开着，弃置仿生人处理厂他很久之前去过几次，其实只是为了想要修好渽民，但渽民这一代的仿生人被做得与人类太相像，尽管外表不会有变化，却依旧无法改变身体内部的衰老。那段时间他趁渽民睡着了就自己来弃置仿生人处理厂找有没有能延缓仿生人衰老的方法，却只看到了无数被无人机们堆放在一起的废弃仿生人躯体，工厂的内部也只剩下回收和处理废弃仿生人的年久失修的机器。但如果能在弃置的仿生人里找到完好的手部零件给志晟更换一下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可能需要时间重新熟悉新的手部。
工厂离游乐园并不算很远，看着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着房顶矗立着的建筑，仁俊把车开到工厂后方，尽管工厂废弃了许久，可是无人机们还在运作着，每天都会去不同的地方搜索有没有废弃的仿生人，就算只是残肢也会带回来扔到工厂后方的废弃堆里。
不管见到几次仁俊都会说不出话来，眼前堆积着好几座山，全都是被废弃或没有主人的仿生人。仁俊下了车慢慢走近，有些只剩下半个身躯露出金属外壳的仿生人寿命还没完全耗尽，听到声音后睁开眼朝他望过来。仁俊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注视，只是自己也对他们的情况无能为力，毕竟他不会维修，之前来的时候他还带走了两个有意识也还能走动的仿生人回游乐园，但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待着而已。毕竟没有主人的仿生人无处可去，某种程度上其实仁俊自己也跟这些仿生人一样，不同的是他有自己的家人，他有渽民，帝努，志晟，他们都会等他回家。
仁俊小心翼翼地走在废弃仿生人堆里，怕自己踩到还活着的仿生人躯体，扫描着附近会不会有手部的肢体，他翻开不远处的小雪堆，看到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仿生人，他断掉的手臂正在他旁边，仁俊捡了起来。路过的无人机扫瞄他，确认他不是需要回收的仿生人后又默默地走开。
他刚想转身离开，抬起头却发现前面的路有一片蓝色的血，仁俊愣了愣，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然后看到一个躺在雪地里的身影，他瞬间愣住，手中拿着的零件掉落在地上，心脏跳动的速度瞬间加快，他飞一般地跑过去扶起躺在雪地里的人。
眼前的男孩穿着被蓝色的血浸湿的军装，里面是一件蓝色的印着仿生人标识的衣服，仁俊把他扶了起来，捧着男孩的脸，“楷灿，醒醒。”
“楷灿？楷灿！”仁俊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男孩的眼睛依旧紧闭着。看着满是血迹的衣服，仁俊意识到男孩受了不轻的伤，赶忙把他扶了起来，把对方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往外面走去。
他没来得及思考楷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重新找到朋友的喜悦让他无比地满足，顺便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零件塞进包里。他知道如果帝努看见楷灿的话一定会很高兴，他慢慢地扶着楷灿小心翼翼地走着，没有意识到废弃堆里有意识的仿生人们都醒了过来，撑起了自己残缺的身体。仁俊正想扶着男孩往车的方向走去，突然间几架小无人机冲了出来，挡在他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了一个仿生人的声音。
“对CT0606能造成威胁的敌人已经出现，对CT0606能造成威胁的敌人已经出现，对CT0606能⋯”
他扶着男孩转过身，立刻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几十个不同机型的仿生人围在他跟男孩面前。一个残破得只剩下内躯体的仿生人正站着他身前，对他举起了手中的枪。
“立即放开CT0606，否则就地处决。”
仁俊愣了愣，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孩，咬牙退后了一步，“不行，楷灿是我的朋友，我要带他回家。”
仿生人的眼球停止转动，焦距集中在仁俊身上，发出了疑问句，“朋友？回家？”
“没错，CT0606是我的朋友，我现在要带他回家，他受伤了，我要照顾他。”
过了三秒后仿生人放下了枪。
“已确认对CT0606没有敌意。”
身边的几十个仿生人异口同声地念道，“已确认对CT0606没有敌意。”
仁俊看着眼前放下了枪的仿生人，面对着几十个仿生人同样的注视他只感到一阵焦虑与害怕，想要快点带楷灿离开这里，转过身看见无人机也已经让开了一条路。他快步地扶着男孩往小车走去，把男孩放到后座里让他平躺，然后自己坐到驾驶位上，看到几十个仿生人围在附近但没有阻挡他的路，他不再管他们也不再理会雪天的地面滑不滑，他只想快点把受伤的楷灿带回家里。
“唉呀，哥，这真的行吗？要不还是等仁俊哥回来吧，工厂也不是很远，应该快了。”志晟看着帝努戴着眼镜不断研究着修理工具里的说明书，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就是看看，万一有什么好的方法呢。”说着便听到屋外的引擎声，两个人同时站起身走去打开门，看到小车停在车库里，仁俊下车后对两人喊了一句，“过来帮个忙，扶一下楷灿！”
志晟刚想走过去，身边的人直接赤着脚飞快地跑了出去，仁俊刚想把楷灿的身体抱出来，看到帝努冲了过来便给他让开了位置，对方立刻蹲下了身，把楷灿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抱了出来，时间好像停止了，帝努看着安静躺在自己怀里的人，他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眼睛满足地眯起，却又看见男孩的衣服被蓝色浸透，他抬头问仁俊，“他受伤了？”
仁俊点点头，“是，我在工厂看到他的，那时候就已经受伤了。”
他立刻把男孩抱进屋里上了楼，放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小心地解开男孩的衣服扣子，想要看看男孩的伤口，看到身体上无数的擦伤后他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去打了盆水回来擦拭男孩的身体，把蓝色的血污洗掉，然后再给男孩轻轻套上自己干净的衣服，坐在了男孩的身边。
帝努安静地握着男孩的手，手摸了摸男孩的脸，不知不觉地眼前变得模糊，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落下来，滴到男孩的脸上，他赶紧用手指擦去，然后轻轻地吻了吻握着的男孩的手。
3728天，十年了，十年不见，男孩不仅寿命没有耗尽，而且依旧没什么变化，反而看起来好像更加柔和了。帝努轻轻地摸了摸男孩柔软的棕发，心里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是幸福吗，满溢得让他只觉得眼眶酸涩，却开心地笑起来，然后擦去流出来的眼泪。
仁俊沉默地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本想叫帝努注意休息，又不好去打扰眼前的两个人，志晟悄悄走到他身边。
“已经一天了，楷灿哥还没醒吗？”
仁俊拉着志晟走了出去，“还没，明明身体没什么大碍，怎么还没醒呢。”
“之前帝努哥一直算着时间过日子，在楷灿哥寿命耗尽那天他可难过了，在房间整整一个月都没出来过。”
仁俊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楷灿竟然还活着，寿命耗尽后还活着就证明已经被工厂更新过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们几个。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帝努，虽然楷灿还活着大家都很高兴，可是万一楷灿不记得他了该怎么办，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待在房间里一个月都不出来，会不会又每天睁开眼睛就想他想到都不愿意休眠。
忽然，男孩整个人都挣扎起来，嘴里喊着什么，仁俊立刻走进了房间，帝努立刻拉紧了男孩的手，男孩嘴里喊着不要，甚至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帝努紧紧地抱住了男孩，轻轻拍对方的背部，“没事的，没关系，只是恶梦。”
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好了，帝努轻轻地放开了男孩，男孩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自己的手被一个男孩握住，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疼，不得不关掉了疼痛感官器，他看了两秒眼前泪流满面的人，满脸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你是⋯帝努？”
下一秒帝努立刻搂紧了他，他能感受到对方全身都在颤抖，对方强烈的情绪起伏好像也感染到了他，他轻轻地拍了拍帝努的肩膀，然后看到站在房门口对他露出笑容的仁俊和志晟。
“是⋯仁俊？还有⋯志晟？”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意识到这好像是帝努的房间，“我怎么会在这里？”
帝努放开了他，“你躺在处理废弃仿生人的工厂里，是仁俊把你带回来的。”
“废弃工厂⋯那这里⋯是游乐园？”
“对，你终于回来了，”帝努摸了摸他的头，“楷灿，你终于回来了。”
楷灿？他愣了愣，然后眼睛看到不远处放在凳子上的军服和维修包，立刻从床上起身下了床，意识到自己被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他拿起自己的维修包背在了身上“对不起，我要走了。”
身后的人立刻站起身拉住他的手，“楷灿，你要去哪？”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帝努的手，然后默默地抽了出来，“对不起，我是CT0606-02。”
“CT0606-01，楷灿，他已经死了。”
东赫只觉得自己做了很短的一个梦。
梦里的他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醒来，他坐起身，然后眼前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对方穿着纯白色的衣裤，对他扬起了微笑，转过身给他看自己背上的型号，背上的条码下印着CT0606。
“我们都是同样的机型，但是我比你先诞生，所以你是我的弟弟喔。”
弟弟？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他转过身望去，看见房间外站着一个笑容和蔼的女人，身边的男孩立刻站了起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在女人的示意下乖巧地站到了一边。
女人站到他身边，手上投影出触控面板，然后抬眼看向他，“型号名称。”
“CT0606-02。”
女人点了点头，“CT0606-02，你的名字叫东赫，我是制造你的人，你可以叫我博士，楷灿，过来。”
男孩立刻走到他身旁，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除了你以外的另一个CT0606，他是01，是你的哥哥，叫楷灿。”
他跟着开口叫他，“楷灿。”
“对，你们是两兄弟，以后要好好相处，互相照顾对方，不要吵架喔。”
“我知道了，我不会跟弟弟吵架的！”楷灿抬起头笑着看向女人，女人也笑着摸了摸他们两个的头。
楷灿，他的哥哥，他听到房间角落里的男孩弹着吉他，他便放下了手中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玩具机器人，轻轻地坐到了男孩的身边，男孩总会温柔地抬头望他一眼，笑着摸他的头，给他唱自己最新创作的曲子。他听着听着便会躺下来，然后闭上眼躺在对方的身边。对方总是会轻轻地放下吉他，把他抱到分成上下铺的下铺上，给他盖好被子，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人类也会这样适当地休眠。
他总是很爱拆掉所有的玩具，再重新把它们慢慢拼好，博士总是很爱听哥哥唱歌，他也很喜欢，只是有时候心里会觉得很失落。他跟哥哥都是同样的型号，可是他就不像哥哥那样有音乐天赋，每天在房间里只是动手玩玩具，虽然博士从来不会开口说他什么，但他也会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擅长的事情。每当他感到丧气的时候，哥哥总是会走过来抱住他，告诉他没有关系，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东西而已。
博士看到每次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玩具也从来不会责怪他，总是让他尽量去尝试不同的东西，有一天她给了他一个画板，让他想画什么都可以。他想了想，开始画前几天博士送给他的一个能在房间里清洁地板的基础型小无人机，看他画了好一会都没有停下来，便走到他身后看他在画什么。
“这是？”
他看着眼前自己随便画出的无人机剖面图和所有的零件，每一样都列出了自己的理解和说明，然后告诉她，“这是你送给我的小无人机。”
他收获了博士的一个拥抱，然后更多的小无人机送到了他的房间里。他耐心地把它们一个个拆开，然后互相拼凑在一起，于是房间里就多了一个只会随便乱跑脾气暴躁的小无人机，它每天都用尽全力地清理已经很干净的房间好几遍，哥哥怎么拦住它也不听，有时候他便会强行关闭它让它休息一下，以免因为运转太久而零件磨损。
有时候晚上休眠前博士会来他们的房间看他们，她总会拿出一本纸质的故事书给他们两个读不同的故事。他问博士自己可以不睡觉吗，博士便会耐心地告诉他，尽管他们这个年代的仿生人已经不需要睡眠，但维持固定的作息时间有利于仿生人大脑运转得更快，这样他才会更加聪明，制造出更多的小无人机，他听了之后便会迅速地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但博士经常很忙，有时好几天才来看他们一次，所以有时讲睡前故事的人便变成了哥哥。哥哥就会学着博士抱着童话书然后给他讲故事，有一次他给他讲王子打倒巨龙救公主的故事，念到王子用自己的剑挡下了巨龙的火焰，哥哥就直接忍不住开口吐槽，“那可是巨龙的火焰啊，一把刀能挡得下吗？”
“哥哥，童话故事不要太过认真嘛，或许它是一把神奇的宝剑呢。”
“可是巨龙到底做错了什么呢？它只不过也是喜欢公主而已啊，公主也是自愿跟它走的。”
“哥哥。”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继续讲。”
但总是不会有机会听完，他的身体让他习惯了很快就进入休眠模式，但他从来不会做梦。他问过哥哥，哥哥对他说仿生人好像很少做梦呢。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仿生人与人类是有多大分别的存在，只觉得好像就是身体上多了一个条码的区别。博士也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与人类有哪里不一样，他好奇地看着镜子，然后问哥哥自己跟人类像不像。
哥哥便会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跟人类像呢，仿生人就是仿生人，永远也不会是人类的。
“那我们能跟人类做朋友吗？”
哥哥对他笑着点点头，“一定可以的，博士说仿生人就是人类的伙伴。”
人类的伙伴吗？他有点后悔听信了这句话，毕竟把自己和哥哥一起抓走的就是贪心的人类。如果他多一点警惕，是不是他们就不会被抓走卖掉呢，这样他们就不会分开，就不会永远也再无法相见。
一切的纯白都消失不见，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进了东赫的眼睛里。
是游乐园。
他站在来往的人群里，听到小提琴的声音，他慢慢地往声音的方向走去，看到四个穿着衬衣的男孩们拉着不同的琴，他听出来了是德彪西的月光。现在已经很少人会演奏古典乐了，人们都认真地站着倾听着，一切好像都停止了，只能听见动听的弦乐声。
不知不觉间他走向了拉中提琴的男孩，对方正在收拾着自己的琴谱，他听到自己开口问他，“我能听你单独演奏一次吗？”
男孩抬起了头，棱角分明的五官总让他显得有些冷漠，他看了看不远处被人们包围着鼓掌的两个小提琴手，然后再望过来，有点意外地问他，“我？”
他点了点头。
下一秒冷漠的模样破碎成一个真挚的笑，他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有些欣喜地走近他两步，“你想听什么？沃尔顿还是巴克特？”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都可以，我只是喜欢你的演奏。”
男孩重新把琴从琴盒里拿出来，扶好琴后随意地拉了两下，接着抽了口气，琴弓便开始舞动起来，比小提琴更大的琴身因为他宽阔的肩膀而扶得很稳，更长的琴弓在他手里也显得灵活又轻盈，他安静地听完整首曲子，然后用力地给他鼓掌。
然后他走过去问男孩的名字。
“帝努，我叫帝努。”
帝努，帝努。
记忆的默片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停在了帝努好看的笑容上，东赫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是楷灿的记忆，他放下了这段记忆，努力地翻找着其他的记忆，却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碎片。听帝努弹吉他，跟帝努牵手一起去堆雪人，看着帝努露出笑容，轻吻他睡着时脸上那颗漂亮的泪痣，一切的一切，都是帝努。东赫有些愣地看着眼前笑着的帝努，想要去触碰对方好看的面庞，下一秒一切都碎裂在空中。
他愣愣地站在一片黑暗里，然后眼前突然出现了满是闭路电视的房间，抬起眼就能看到所有闭路电视里都是被铁链绑住的遍体鳞伤的自己。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哪里，立刻发出恐惧的尖叫。
他想要立刻退出这段记忆，却发现怎样也做不到，疼痛感立刻蔓延上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穿着与上次不同的衣服，却重复着同样的噩梦。而这次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肤被一刀一刀地划开，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滴在地面的声音，那个人渣凑近自己的耳边，对他说道，“你可不要死了喔，不然下一个就是你的弟弟了。”
东赫愣了几秒，然后眼前闪过穿着纯白衣服的自己，举着无人机笑起来的自己，躺在被窝里睡着的自己，对着他露出笑容的自己，他听到眼前回忆里的自己喊了句哥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楷灿记忆里的自己，然后下一秒他听到哥哥开口说，“如果你去找他，我绝对会杀了你。”
他忍不住哭了起来，听着男人讥讽的狂笑声，他用力地想要撕裂眼前活生生的噩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
“不，不要，不要碰他！我要杀了你！”他发出绝望的吼叫。
然后一切又陷入了黑暗。
6.
东赫努力地把自己的思绪从刚才做的梦里抽离出来，他把视线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小泰迪熊挂件，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没有再去看身后的帝努一眼，直接往房间门外走去，“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很快地就下了楼然后走出屋外，然后愣怔着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百多个仿生人，跟在身后的仁俊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东赫立刻伸手拉住了他把他扶好，“他们是这里的？”
“不是，”仁俊有些头痛地盯着眼前一群残缺不全的仿生人，“都是被废弃的仿生人，跟着你从工厂过来了，我捡到你的时候他们以为我要杀你差点把我给枪毙了。”
东赫有点不明所以，却不由自主地想起Lily让B002听话的画面，耳边响起了女孩的声音。
“别怕，我会保护你。”
也许这就是Lily口中的“保护”吧。
他直接走出了庭院，穿过眼前的仿生人们后走出几步转头看，发现他们都随着自己的步伐跟了上来。也好，报仇的话总会需要用到他们的，他刚想继续走就被仁俊叫住。
“东赫，等等。”
他看着仁俊穿着拖鞋就从庭院里快速地跑到自己跟前，“你能不能别走？”
东赫的眼前掠过好几幕关于游乐园的记忆。如果不是因为哥哥的记忆碎片他也认不出来仁俊和其他人，他摇了摇头，“仁俊，我不是楷灿，我已经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Lily，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说起来Lily跟他都是博士亲手制造的，那应该能算是他的妹妹吧，想到这他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楷灿死了？”
看着仁俊的眼神，东赫知道对方并不想轻易相信自己的话，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说道，“楷灿自毁了，Lily是我的朋友，她为了保护我跟军队同归于尽了，害死Lily的男人可能还没死，我不会让他活下去。”
仁俊愣了几秒，然后握紧拳头问他，“你要怎么杀他，你最重要的人都已经死在他们手里了，你也要去送死吗？”
他看着东赫扬起一个笑容。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仁俊安静了几秒，然后走近他，声音放低地跟东赫说道，“好，你可以走，但可不可以等一个星期之后？”
东赫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仁俊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人的眼神，轻声地告诉他，“帝努快要死了。”
他看着东赫立刻睁大了眼睛，“什么？”
“他只剩一个星期的命，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但你⋯能不能陪他过完剩下的时间？”
“他等了楷灿十年了，你能不能，就当一回楷灿，一个星期就好？”
东赫实在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工厂更新过了，可是帝努没有，对方的寿命原来已经快要耗尽。这时他看着不远处从小屋门口赤着脚走出来的男孩，跟哥哥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男孩的眼神张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在下阶梯的那一瞬间男孩一下子栽倒在雪地里。
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下一瞬间他就已经跑了回去，立刻扶起倒在雪地里的帝努，仁俊也立刻跑过来一起扶着，两人一起把帝努扶上了楼，让他躺到床上，东赫轻轻地给他拍掉身上的雪，一言不发地拎起身边的维修包，握住帝努的手，想要查看对方皮肤涂层下的身体，当对方的皮肤涂层蜕去后，东赫看到的是老旧的金属结构，一瞬间就知道了这是不可逆转的衰老。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眶不禁有点酸涩，抬起眼就看到志晟正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自己，东赫也打量了一下他，然后看到了对方微微颤抖的手，拿起维修包就走过去，带着对方出了房间，“手给我看看。”
志晟乖乖地把手递给他，看着东赫握住他的手，自己手上的皮肤涂层瞬间蜕去，感觉非常神奇，他抬头问东赫，“楷⋯不是，东赫哥，我这手以后还能按弦吗？我还想拉大提琴给辰乐听。”
东赫拎起维修包翻找着维修工具，“肯定能，你的手只是小问题。”
“啊，吓死了，仁俊哥还去工厂给我找替换的手呢。”
东赫皱了皱鼻子立刻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换手，他的手轻滑过志晟的手臂，表面便裸露出金属层下里面的金属与软管的连接，他仔细地检查里面，然后轻轻地把各种繁杂的线路整理了一次，再握住志晟的手，金属层缓缓地合上，皮肤涂层重新涌到手臂表面，接着他把志晟的手松开。
志晟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发现手指能动了，他忍不住哇了一声，“谢谢东赫哥，你也太厉害了，连仿生人都会修。”
东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躺着的男孩，他内心有点沉重地重新迈步走进了房间，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休眠着的对方，忍不住伸出手整理了一下对方的头发。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碎裂的白光落到了男孩好看的面庞和轻颤的睫毛上，昔日的记忆与眼前的一切重叠在一起。东赫站了起身，背着自己的维修包脚步放轻地走出了房间。
他走到小屋的门口，看见仁俊正在跟仿生人们说话，他走近了才知道原来仁俊是想让这些仿生人们去游乐园里空出来的一间屋子待着，毕竟他们总不可能一直站在自己家门口。但仿生人们一直在原地站着不肯离开，大概以为仁俊是想把他们赶走，看见自己出来后所有仿生人的眼神都望向了他。
东赫看了仁俊一眼，然后开口道，“仁俊说得对，你们先在游乐园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在这里很安全，你们不用担心，”说完后便让仁俊带他去那间空着的屋子，仁俊跟东赫走在前面，看到东赫走了仿生人和无人机们便跟了上来。空着的屋子离仁俊住着的小红砖房并没有很远，虽然没有很大，但至少能有个温暖点的地方住着。东赫拍了拍一张椅子的灰尘，让仿生人们排成一队，先后坐到椅子上，而他则蹲下来检查每一个仿生人，看一下自己能不能用有限的工具把他们修好。
仁俊看着东赫认真握住每一个仿生人的手检查然后进行修理的模样，感到些微的不可思议。他从未见过可以修理仿生人的仿生人，毕竟人类更了解仿生人的构造，而他们也并不想让仿生人太过于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看见东赫连弃置仿生人工厂的无人机们都认真地检查着，仁俊安静地离开了。他不知道东赫听了自己说的那些话还会不会离开，但他知道自己也阻止不了对方做任何事，便也不再做多余的挽留。
帝努醒来后看见黄昏的余晖正从窗外洒落到房间里的木地板上，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想到东赫已经离开了，心里忍不住涌上莫名的失落，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同样的面容，他却还没有跟对方说上一句话对方就离开了。
他下了床，然后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检查游乐园的设施，便起身穿上鞋子和外套，到了客厅便看见正好放下画笔的仁俊的背影，“东赫他有没有说他去哪里？”
仁俊转过身告诉他东赫没有走，他的心跳立刻加了速，便让仁俊带着他走去那间空置许久的屋子，他的步伐越来越快，一下子走进了屋里。本来一片漆黑的屋里变得很敞亮，窗户都被打开了，许多的仿生人都坐在铺着地毯的木地板上。有几个仿生人和无人机正清扫着屋内，他一下走进去就看到了正在给一个仿生人递毛毯的东赫。东赫还穿着自己的那件黑色毛衣，看着仿生人走开后又蹲下身继续检查着排着队的无人机们，给每一个无人机都换上自己包里的新零件。东赫刚想叫下一个无人机过来，一抬头便看见了在屋子门口看着自己的帝努。
看到帝努立刻扬起了一个可爱的笑，东赫便也对着他笑了一下，想了想后拍了拍眼前的无人机的头，“等一下再来找你喔，”然后起身走到帝努面前。
帝努笑着跟他说，“原来你没走。”
“嗯，我决定⋯”东赫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留下来了。”
“真的吗？”帝努开心地笑了起来。
“嗯，”东赫打量了一下帝努穿着外套的模样，问他，“你要出去？”
“嗯，就是绕着乐园走走。”
“我⋯”大概是自己的声音有点小了，帝努稍微凑近了他，低下头听他说话，好看的五官让东赫有点微愣，过两秒才继续说道，“我能⋯陪你去吗？”
帝努立刻笑着点点头，“好。”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屋子，帝努给他指不远处的各种游乐设施，带着东赫在雪地里慢慢地走，“游乐园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前爷爷，就是我的主人，每天都会亲自去检查每个游乐设施，所以他走了之后这项任务就交给我了，”说到这里帝努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现在没有游客来了，这样做会显得有点奇怪⋯”
东赫立刻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在军事基地没事做的时候也每天都去拆无人机看，”然后认真地听帝努往下说。
“以前楷灿和渽民在的时候他们总会陪我一起。”
楷灿听了之后不知为何立刻看了仁俊一眼，在哥哥记忆的碎片里他曾经看见过仁俊与渽民在落满阳光的房间里接吻。那个场景美丽得他在看见的那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都没有见到过渽民，听到帝努这样说后他立刻愣了愣，不知道为何一阵难过的情绪涌了上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帝努带着东赫走到旋转木马前，重新试着按下了启动键，旋转木马依旧一动不动，寂静地停留在原地，就像被时间夺去了生命。看着仁俊垂下眼皮似乎不想再去看静止着的旋转木马一脸落寞的模样，楷灿便立刻走过去把旋转木马的电箱轻轻打开，检查起里面的线路。帝努安静地看着东赫认真地想要修理旋转木马的模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男孩认真做着自己擅长的事情时的样子很漂亮，总是让他忍不住把一切都放下，只想把眼神一直停留在东赫身上。
东赫研究了一下后立刻放下心来，尽管是很老旧的设施了但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只要更换一下里面的其中一条线路就可以了，然后便很快地动起手来。时间没有过去很久，帝努看着东赫重新放下修理工具后对着自己扬起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他忍不住愣了愣，只觉得男孩的笑容很是温暖。他重新小心地按下了启动键，下一个瞬间五颜六色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旋转木马如以前伴着动听的音乐声那样开始慢慢地旋转。东赫把维修包重新背好，看见仁俊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旋转木马，他安静地走到了帝努身边，两人同时对对方露出了笑。帝努忍不住摸了摸东赫柔软的头发，东赫看着帝努笑得眼睛眯起的模样，只觉得心脏跳动的速度不知为何立刻快了几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偷偷地扬起。
旋转木马在他们的注视下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漂亮的灯光慢慢地消失，只留下了黄昏的阳光落在木马上。东赫看着仁俊对自己露出一个感谢的笑，不知为何一种似乎叫做满足的感觉涌满了他的胸腔。以往在军事基地里修理无人机就是他的日常任务，有些无人机们虽然也会对他表示感谢，但他从没像现在这个时刻庆幸自己的长处能派上用场，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能用自己的能力让别人感到幸福原来也会让自己感到幸福，忍不住轻轻地走过去抱了抱仁俊，对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围着游乐园走了一圈后东赫便跟着仁俊和帝努直接走去了树林，一路上记忆里的一切都跟眼前安静的游乐园重叠在一起，就好像自己也亲眼看到了游乐园昔日热闹的模样，他认识的每一个男孩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帝努和仁俊走在了前面，他们放慢了脚步好让东赫一起跟上来，东赫抬眼便是高大的树木们，哪怕是冬天树叶也都是漂亮的翠绿色，被白色的雪覆盖着，一切都是寂静而美丽的。
然后他们一起走到了一片空地，映入东赫眼前的是一座小小的石碑，石碑前有着雪白的百合花，他一下子明白了这里就是渽民安眠的地方。仁俊从口袋里拿出一朵今天刚折好的百合花放在石碑前，今天的他很开心，大概是因为东赫重新修好了旋转木马，伤心与难过好像被冬天的风吹散了一些，他轻轻地对东赫说，“因为渽民很喜欢树林里鸟儿的声音，所以我们把他放在了这里。”
东赫抬了抬头，看见几只鸟儿从蓝色的天空中飞过，他笑着对仁俊说，“鸟儿们已经开始飞回来了。”
“是啊，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最喜欢的季节就是春天了。”
在东赫所看到的记忆碎片里小民总是跟仁俊一起练习小提琴，渽民最喜欢的曲子是柴小协，仁俊便会给他伴奏，楷灿有时候会去凑热闹听两人一起练习小提琴协奏曲。东赫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跟仁俊说道，“哥哥有留给我一点他自己的记忆，你们的弦乐四重奏真的很好听。”
仁俊愣了愣，然后笑开了，“真的吗？不过自从渽民走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一起合奏过了，”说着便伸出自己的左手，发现自己指尖已经比以前变得柔软了许多。仁俊看了看帝努陷入了回忆里的神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笑着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演奏一次。”
帝努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问对方，“你说真的？”他知道以往都是渽民拉主旋律而仁俊伴奏，自从渽民走了之后他再也没看过仁俊拉小提琴，甚至连琴盒的样子也没看见过。看着东赫惊喜地笑起来的模样，仁俊认真地点点头，“真的，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拉得没有渽民好。”
“怎么会！你拉得也很好的！”东赫立刻说道，帝努看着东赫望过来的小心翼翼的期盼的眼神，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回到家里跟志晟说了之后对方的第一反应也是相当意外，忍不住问仁俊真的吗，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便立刻跑上楼去把自己的大提琴搬了下来。东赫被帝努安排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东赫安静地看着三个人熟练地给自己的乐器调音，只觉得眼前的男孩们光靠耳朵就能听出来自己的乐器音准不准这一点很奇妙，看出来是真的对音乐很娴熟。
看着帝努熟练地架起中提琴翻着谱子跟另外两人沟通要拉什么的模样，有几秒关于对方拉琴的模样掠过东赫的眼前，在哥哥的大部分记忆的碎片里，许多都是关于帝努的，哥哥去亲吻睡梦中的帝努这份记忆总是让东赫错觉是自己亲了对方，他们是恋人吗？东赫一直没有去问，但从仁俊请求他留下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哥哥对帝努来说一定很重要。
或许是因为这些记忆的碎片，他对眼前的男孩们都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反而有点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看着其他调好音的两人对因为太久没碰琴而还在调音的仁俊说着玩笑话而被后者眼刀的样子东赫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在军事基地待了许久的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外表跟自己同龄的仿生人，也许是眼前的男孩们设定上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关系，他总是很容易被感染上属于他们的单纯的快乐。
“好了好了，可以了，来吧。”仁俊把他的小提琴架好，翻出他们以前总是喜欢夜晚一起练习的《月光》，渽民作为一提的演奏永远是最令听过的人难忘的。也许是太久没有演奏过了，仁俊感受到自己的弓有些发抖，帝努和志晟跟着他的节奏演奏着，拉着拉着他不禁眼前一片模糊，一眨眼眼泪就落到腮托上，他深吸了口气继续控制着弓的力度。在仁俊的演奏下《月光》更像是爱人缠绵间轻柔的吻和带着爱意的道别，隐忍的悲伤让东赫不由得听入了神。帝努演奏的时候偶尔会看向仁俊的方向，跟着对方处理乐句时的节奏，这样合奏便能变得更和谐与柔美。
一曲结束后仁俊忍不住松了口气，东赫立刻鼓起了掌，仁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琴重新放进了琴盒里。志晟背起琴盒站了起身，在仁俊说着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休眠的催促里慢慢上了楼，一时间客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东赫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的两个人是有话想问他，便坐在原地没动，并让两个人也一起坐了下来，帝努坐在了东赫的旁边，仁俊则坐在了他们两人的对面。
东赫率先打破了沉默，“没关系的，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仁俊和帝努对视了两眼，最后还是帝努先开了口，“东赫是已经更新过了是吗？”
东赫点点头，然后他看着帝努沉默了几秒，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眼神里溢满了好奇，“因为我们跟楷灿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们⋯有点好奇，就是，楷灿没有选择更新吗？”
东赫看着帝努在夜晚的灯光照耀下的双眼，清亮得他忍不住胸腔开始隐隐地作痛，他看了一眼仁俊，仁俊也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想来仁俊还没有把自己所说的楷灿是自毁的这个事实告诉给帝努，仁俊看着东赫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东赫说的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哥哥他⋯是自毁的。”
看着帝努愣怔的表情，东赫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令人恐惧与绝望的回忆涌上了他的脑海里，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疼得他眼前一片模糊，“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他没有选择来找我，他就不会被军官抓走虐待，他就不会绝望得选择自毁，我连他一面都还没见到他就走了。”
看着东赫弯下了腰，肩膀不停地颤抖地啜泣着，双手捂着自己的头，“他走得好痛苦⋯那些记忆，让人好痛苦⋯”
下一瞬间他忽然地就陷入了紧紧的温暖里，是帝努把他的双手轻轻拉了下来然后抱紧了他，用手去轻轻地摸他的背。哥哥的回忆与自己的掺杂在一起不断地涌上眼前，他忍不住地抽泣着，也顾不得眼泪都落到了帝努的肩膀上。过了一会他终于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帝努便轻轻地放开了他，用手指擦去他的眼泪。
“这不是你的错，东赫，这不是你的错。”
仁俊也走过来轻轻拍他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哭得太久，东赫只觉得心下不再如此沉重，悲伤好像因为帝努和仁俊的安慰而变轻了一些，就好像有什么温暖着他破碎的躯壳。帝努牵着他的手慢慢上楼，给他指了浴室的方向，洗了澡后他又换上了一套看起来像是属于对方的衣服，长袖的毛衣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宽松，稍微地露出了一点锁骨。他没想到帝努会在外面等着他出来，然后带着他来到了一间有点眼熟的房间里。
帝努握着门把手告诉他这是楷灿以前的房间，“我下午重新整理了一下，你不介意的话就睡这里吧。”
小小的房间里布满了整齐的摆设，一切都好像跟哥哥记忆里的一样没有变，他轻轻走到木桌前，桌上摆着哥哥与其他男孩的合照，还有一张单独和帝努两个人的，东赫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似乎渐渐地明白了一些事情。
帝努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仔细打量房间的样子，没有去打扰他，等自己意识到对方还没走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帝努，男孩只是对他露出了温柔的笑。若是其他时候他一定会觉得男孩的笑容很好看，只是现在的东赫总会忍不住地去想，“你是不是⋯不，你和仁俊肯定都很难过吧，对不起，我刚才好像忽略了你们的感受。”
他第一次看见帝努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要总是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看到帝努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当然很难过，但我也希望你允许自己难过，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也不要把一切都背在自己的身上，”说到这里帝努顿了顿，“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东赫？”
东赫愣了愣，他很想点点头，但又不肯定对方对自己是什么想法，便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我们是的⋯我希望我们是。”
“好，朋友之间会互相分担对方的压力与烦恼，所以你有任何难过或任何让你觉得难受的情绪，你都可以告诉我，不要总是尝试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一切，这会累垮你自己。”
累垮这个词听上去太像人类了，但东赫并不反感帝努这样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自己愿意分担他的痛苦与难过，是除了Lily以外第一次有人愿意做他的朋友。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他轻声地对帝努说了句谢谢，然后眼神望向了书架，结果看到了几本纸质的童话书，他有些惊讶地把其中一本抽了出来，“这本哥哥以前给我讲过。”
他没想到哥哥跟自己分开后还会去找回同样的童话书回来，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放下它，在他身后的帝努走上来接过了童话书，“我给你念吧，你去躺着。”
东赫一下笑了起来，“真的吗？”在看到帝努笑着点头后立刻掀开被子躺上了床，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帝努笑了起来，眼神里露出一点期盼。
帝努轻轻地给东赫盖上了被子，然后坐在了床边打开了童话书。
“这本是⋯关于恶龙与勇者还有公主的故事，”帝努轻声地念着，他没有像哥哥那样突然停下然后问一些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而是耐心地读着童话本上的故事，在几个呼吸间东赫就回想起了那个温暖的白色房间，然后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寂静的休眠里。
帝努看着闭上了眼睛的东赫，轻轻地放下了童话书，摸了摸东赫的头发，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7.
这次东赫难得地没有做任何梦，他用了些时间去隐藏自己的身份再上了云端，随意地浏览了一些资讯后看到了仿生人新闻站报导了一则关于地面世界的爆炸余波使地下城感到震动的新闻，点进去便看到了无人机拍摄的爆炸场面。
“据悉爆炸是军方在追捕两名逃役士兵的过程里发生的，由于爆炸的范围很大，据了解有几十名士兵在这次爆炸里牺牲，其中包括一名人类上将，军方对此表示感到难过与遗憾，葬礼将会安排在下个月举行⋯”
看到这里东赫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在知道那个男人死了之后他的心并没有觉得轻松一分，他意识到了军队的上级里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的人也许并不少，而自己和Lily这种普通士兵可以被随便套上一个罪名就立即抹杀，也清楚地知道了仿生人的命在人类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愤怒无法控制地点燃了他，让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已经站满了各种投影出来的仿生人的意识体，等他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站了几百个仿生人。
“已检测到CT0606的存在，将CT0606改为最高优先保护对象。”
东赫有些说不出话，他从来不知道Lily竟然有能让仿生人完全听从于她的力量，除了军用型仿生人因为没有情感设定所以并不会听从以外，她就像是仿生人的统领者一样的存在。在她离开后越来越多的仿生人的保护目标竟然都变成了自己，也许自己试着对他们下令对方也都会听，但东赫并不想对无辜的仿生人们下任何指令。尽管他很想让仿生人们有更好的待遇，可改变就意味著有人要牺牲，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人牺牲。
“请各位把优先保护对象改为自己，无论什么时候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东赫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我们一起努力吧，我希望每一个仿生人都有更好的未来。”
“收到CT0606的命令，已把最高优先保护对象改成自己。”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示意大家不用理会他，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事情。看着仿生人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他默默地下了云端，然后开始整理起属于楷灿的记忆碎片。从帝努的反应看来他意识到对方把哥哥当成了很好的朋友，一直在等他回来，但哥哥似乎对帝努有着超出了朋友的情感，从在所有的记忆碎片里帝努占了很大一部分以及许多的迹象都可以感受到哥哥的心意，甚至这份感情对自己也产生了一点影响。
他本想听仁俊的话留下来陪帝努过完剩下的时间就自己回去报仇，可现在复仇的对象已经不在了，他也没法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似乎留下来已经成为了自己唯一的选择。但是他跟帝努，仁俊还有志晟不一样，他是一个没有其他人陪伴的仿生人，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一处地方是属于自己的，曾经他以为军事基地就是自己的家，却没想到这一切这么轻易地就可以被毁掉，也知道了哥哥从头到尾都在试图保护自己，可是他和Lily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只会活在自己的回忆里。
整理完记忆后东赫选择了进入深度休眠模式，不再去思考任何事情，进入了寂静的黑暗。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都专注于修理从弃置仿生人工厂里跟着自己回来的仿生人和无人机们，告诉他们可以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但大家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便都留了下来。这天早上他一起来出了小屋门口就看见手中拿着一袋盐的仁俊正站在门前，他跟着仁俊的眼神一看，发现有个跟B002一样型号的无人机正在门口给雪撒盐，以免雪结冰让人滑倒。
看着无人机兴致勃勃颇有几分B002工作时的样子，他忍不住上前凑近了对方，无人机本来正专注于自己的打扫工作，一意识到东赫的靠近就立刻往小屋外跑，这下东赫立刻喊道，“呀，B002，你给我回来！我还没检查过你！”
下一秒被叫做B002的无人机顿了一顿，然后跑得更快了。
仁俊有些无言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跟一架清扫无人机开始了追逐战。他从未见过不听指令的无人机和拼命追逐无人机的仿生人，正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机突然就打起了雪仗，然后发现帝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无人机滚起雪球来毫不客气，东赫狼狈地躲开，趁对方在滚下一个雪球的瞬间抓住了对方然后按下了关机键。他熟练地把对方拆开，然后发现无人机的内部机身的型号上印着的是B005，当意识到是B002的意识占据了这架无人机后他不禁有点疑惑地想着这难道也是因为Lily的原因，然后放开了并没有任何问题的无人机。
起码这证明了B002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这样想着他重新按下了B002的开机键，然后轻轻地摸了摸B002的头，“谢谢你，B002。”
B002站在原地没有动，然后伸出自己的机械臂抱了抱东赫的腿，接着又回到屋门前朝仁俊伸出了机械臂，接过对方手上的盐继续清理着屋门前的雪。东赫拍着自己身上的雪走回了屋门前，一抬起眼就看到站在仁俊身边的帝努一脸灿烂的笑容，在看到自己的眼神后笑得鼻子都皱起来。
东赫不禁有点无奈，他只是想要检查一下无人机而已，“有这么好笑吗？”
“嗯，”帝努诚实地点头，“你刚刚看起来很开心。”
东赫一下子愣了愣，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着帝努穿着整齐的样子，问他，“你要出门了吗？”
“嗯，要一起吗？”
东赫笑着点头，“好。”
两人跟仁俊打了声招呼就一起走出了门，东赫跟几个出来散步的仿生人打过了招呼，随着帝努的步伐一起走着，东赫已经在游乐园住了两天，但在室外走路时依旧忍不住会去看地上的雪，觉得每一步走在雪上的喀擦声很神奇。
帝努看着东赫总是忍不住看着地上雪的样子，怕他摔倒了所以牵住了他的手。东赫愣愣地看着自己被帝努牵着的手，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想到对方也许觉得自己的手很冰冷，默默地控制着躯体的温度，把体温调控到与人类相近。对方也许是感受到了自己逐渐上升的体温，笑着看了一眼自己。
忽然间一片雪花从自己眼前飘过，落到了他的脸上，他忍不住伸手去碰，雪花便瞬间融化在自己的手里。他立刻抬头看着下起雪的天空，尽管游乐园在冬天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堆满了积雪，可这是东赫第一次看见蓝色的天空中有雪不断地落下来，一时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伸手去碰空中的雪花。帝努感受到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便转头去看，看见东赫笑着松开了他的手伸出了双手去接空中落下来的雪花。
男孩对他笑了起来，“帝努，下雪了，”然后便开心地在原地转起了圈圈，他看着雪花落到东赫的头上，轻轻地拿下男孩头上的雪花。东赫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看着不断落下的雪一下子来了兴致，拉着帝努蹲下堆起了雪球，问对方会不会堆雪人，在自己点头后便说着那比一比谁的雪人堆得更大，然后便兴致冲冲地在原地滚起了雪球。
看着东赫突如其来的兴致帝努忍不住也有点被感染到，认真地堆起了雪人。总是能接触到雪的他滚起雪球来很快，等他认真地堆好一个雪人时东赫依旧还在滚着雪球，他也没有开口催促，而是安静地看着认真堆着雪人的对方。没想到在自己眼里稀松平常的一场雪就能让眼前的男孩这么地开心，他突然想起来东赫以前一直都待在地下，这是对方第一次来到地面的世界，所以见到雪才会露出这样快乐的笑吧。
想到东赫以后还会见到很多次雪，还能见到不同的四季，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寞感涌了上来，却不是因为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而感到落寞。他已经在这个世界待得够久了，对于不久后的离开并没有什么遗憾，那是因为什么呢，帝努并不太清楚，但看着眼前因为一场雪就开心得在雪地里打滚着堆雪球的东赫，他又觉得心里是一阵被快乐填满的满足感。
看到东赫苦恼地盯着眼前比自己堆的要小许多的雪人，帝努走了过去陪他一起捡起地上的雪堆到雪人身上，很快雪人就比之前大了两圈。两个看上去圆滚滚的雪人站在一起，东赫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拉着帝努继续一起往前走。检查完旋转木马和许久没有启动过的海盗船后，帝努带着东赫走到了摩天轮前。
摩天轮是整个游乐园里最显眼的游乐设施，每次东赫从房间的窗外望过去都能看见它稳稳地矗立在雪地里，他在云端里查过以前的人们是怎么乘坐摩天轮的，而在自己看到的图片里总是穿着情侣衣的情侣们笑着一起搭乘摩天轮，所以摩天轮在东赫眼里便成了恋人才能一起坐的设施。他听帝努说过摩天轮总是会时不时地就无法启动，维修包他总是出门的时候就随身携带着，看着东赫认真地检查着摩天轮复杂的启动装置，帝努抬头看了一眼摩天轮，其实他也从来没有坐过，多数时候他都在底下欢迎游客们乘坐，总是看见一对又一对的恋人们或者带着孩子的父母开心地坐上摩天轮。
看着眼前一动不动外表有些老旧的摩天轮，帝努总觉得热闹的日子好像还是不久以前，下一个瞬间摩天轮突然发出一阵声音，支撑着摩天轮的机械装置亮起了不同颜色的灯，开始慢慢地转动起来。两个人同时愣在原地，下一秒东赫立刻跑过去开始检查起车厢，帝努看着眼前的摩天轮，不禁扬起了一个微笑。
摩天轮转动的速度很慢，东赫便一个又一个车厢地检查着，虽然现在没有人会来乘坐了，但他还是想确保每一个车厢都很稳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防止会有不好的意外发生。他不禁想着帝努看见摩天轮重新启动一定会很开心吧，这样想着便转过了头，想看看对方总是很真挚的笑，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他一下子愣住，然后才看清楚对方倒在了雪地里。他立刻跑了过去把帝努扶起来，对方紧闭着眼睛，因为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而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东赫立刻蹲下身把对方背在身上，努力地快步走回了小屋。
坐在客厅的仁俊刚想跟两人打个招呼就看见了挂在东赫背上紧闭着眼睛的帝努，两个人一起把帝努扶上了楼，东赫轻轻地拍掉男孩身上的雪，给他盖好被子后抱住了他，希望能给予对方一点温暖。等男孩终于安稳地睡着后东赫才起了身，只觉得身上空空的，才意识到自己把维修包落在了摩天轮那。他轻轻地跟仁俊说了一声就又跑了出去，过了一会便顶着一身雪回来，仁俊看着他拍落自己身上的雪，然后把维修包放到一边。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东赫突然开口问仁俊。
“接下来会怎样？”
“什么？”
“接下来他会怎样？”
仁俊想了想临走之前的渽民，然后开口道，“很容易发烫，一发烫就只能休眠，也会时不时地觉得很困，随时会睡着，最后⋯”仁俊垂下了眼皮，顿了两秒后才说道，“最后就像睡着那样走掉。”
“还剩五天，对吗？”
“嗯。”
仁俊看着东赫的神情立刻低落了下来，握紧了帝努的手，两只手的皮肤涂层再次蜕去，对方老旧的金属结构刺眼地提醒着东赫残忍的事实，他安静地放下了帝努的手，闭上了双眼。仁俊看见眼泪从东赫闭着的双眼里流出来，他刚想递一张纸巾给东赫，男孩却抬起头来对他说道，“怎么办，我什么都可以修，可是我却修不好他，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东赫蹲下身因为怕吵醒帝努而隐忍地抽泣着，整个身体都发着颤，仁俊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东赫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仁俊，“怎么办，我明明才认识他几天，可是我已经很难过了⋯怎么办⋯”
看着眼前哭得眼眶发红的男孩，仁俊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他请求东赫留下来的，看着这两天明显笑容变得越来越多的帝努和眼前根本不敢让帝努知道自己的难过的东赫，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两个人从来都没有认识的话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残忍的别离。
忽然间就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的东赫抓住了他的手，“你没有做错。”
“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地喜欢他而已，”东赫擦去自己的眼泪，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陪完他走完这最后几天，尽管也许我的陪伴很微不足道，可是⋯我希望他能开心地离开。”
仁俊轻轻地抱住了东赫，拍了拍他的肩膀。
帝努醒来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只有床头亮着一盏小小的灯，东赫没有打开房间的灯，正坐在地板上借着灯在看自己放在房间书架上的书，看着对方认真看书的模样他不想去打扰，默默地坐起身想要打开房间的灯，东赫却立刻抬起了头，看到他坐起身了便握住他的手，然后松了口气把他的手轻轻放下，“好了，没再发烫了。”
“怎么不开灯看呢？”
“灯太亮了⋯”灯太亮了怕你会睡不好，帝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摸了摸男孩柔顺的发丝，男孩笑了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地眨了眨眼，有些兴奋地跟他说道，“摩天轮我修好了，你过来看。”
帝努下了床走到窗边，看向东赫指的方向，黑暗的夜里那显眼的巨轮上亮起了紫红色的霓虹灯光，慢慢地运转着，瞬间所有关于夜晚的游乐园的记忆从帝努眼前飞速地掠过，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东赫说了句谢谢。
“东赫就好像会魔法一样，什么都能修好。”
东赫愣了愣，努力地隐藏起自己的情绪，扬起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对啊，这就是我的魔法喔，”怕再不转移话题就会露馅的他突然开口，“喔对了，放在你桌子上的那个，你知道怎么用吗？”
“啊，”帝努看见东赫所指的东西后立刻向他解释，“那是唱片机，”然后走到书架上看着整齐排列着的唱片，转头问东赫，“你想听什么？”
“我还没听过，你来选吧。”
听到对方这样讲后帝努挑了一张调子比较慢的爵士乐，东赫看着他从方形的唱片封口里拿出大大的黑胶唱片，然后放到唱片机上，针头在旋转的唱片上滑动着，悠扬的音乐声充满了整个房间，然后帝努对东赫伸出了手，轻声问他，笑着问他。
“要一起跳支舞吗？”
天啊，他是在邀请我吗？东赫这么想的时候手已经忍不住搭了上去，他整个人被帝努揽了过去，双手互相交叠在一起，带着他开始在房间里划出一个舞步。东赫不会跳舞，时不时就会踩到帝努的脚，他不断小声地道着歉，被对方安抚着背表示没有关系。他努力地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抬眼去看帝努的脸。立体而苍白的脸庞上那颗漂亮的泪痣总是被描摹在自己的回忆里，东赫止住自己想要去亲吻的想法，便努力去看帝努的眼睛，却只能看得见对方澈然的双眼里倒映着的自己。
在柔和而没有月亮的夜里，是谁在为谁而心动已经分不清了。东赫只记得自己下一刻紧紧地抱住了对方，吻放在对方宽阔的肩上，帝努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却只感受到肩膀渐渐地湿透，他垂下眼去抬起东赫的面庞，手指擦掉对方的眼泪。
他似乎总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东赫，不要难过，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东赫能感受到帝努的体温在渐渐地升高，连忙握紧了对方的手检查对方的身体，开口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帝努，你在发烫。”
“嗯，我知道，”体温的升高让他有些昏沈，但他不想放开东赫，倒是对方赶紧松开了他然后扶着他去床上，他看着东赫关掉了唱片机然后坐到自己身边，他靠着枕头安静地看着东赫，然后拉住了对方的手。
“东赫。”
“嗯？”男孩立刻点头回答着。
“你给我讲故事吧。”
看着男孩立刻要起身去自己房间拿童话本，他拉住了男孩的手。
“我想听你讲自己想的故事。”
东赫愣了一下，轻轻地握住帝努的手，“你真的想听？”
“嗯。”
看着对方认真地点头，东赫斟酌了几秒才慢慢开口，他并不擅长讲故事，所以讲的速度有些慢，帝努耐心地听着。
“然后男孩和他的哥哥就被研究人员偷走了，他们清洗了两兄弟的记忆后决定在黑市上卖掉，但哥哥逃走了，弟弟则被军方带了回去，自此之后男孩便留在了军事基地服役。男孩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孩，没有任何擅长的东西，但觉得修理东西很有趣所以便渐渐学会了怎么修理无人机和飞船。基地的生活很单调，但是男孩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便留了下来。”
“有一天呢，男孩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她很强大，被誉为最强的人类士兵，在只有上级与下属两种关系的军队里他们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依靠，直到有一晚男孩做了个噩梦，梦到有一个军官虐待自己，醒了之后才意识到是另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男孩的记忆。在记忆里男孩的哥哥杀掉了那个军官选择了自毁，然后男孩便跟女孩开始逃避军队的捕杀，为了能让男孩得救女孩最终牺牲了自己。男孩那时候才知道女孩原来跟自己一样也是同类，还知道了自己的哥哥原来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自己，可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机会再见面。”
“后来，男孩被他哥哥的朋友在垃圾堆里捡到了，他把受伤的男孩带回了游乐园。男孩与游乐园的其他人成为了朋友，在与他们的相处里男孩知道了什么是温暖和爱，然后他忍不住喜欢上了一个很好看很擅长拉中提琴的男孩。”
看着帝努扬起了一个温暖的笑，东赫抽了口气，继续说道，“在记忆里男孩永远都在失去自己所爱的人，所以他很害怕再次失去眼前的这个男孩⋯他很害怕，他真的很害怕⋯他觉得自己又要再一次失去自己喜欢的人了⋯”
“⋯但是，男孩从来没有后悔，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他只希望他喜欢的人能永远幸福。”
东赫说完后低下了头，顶着巨大的压力把所有的自己剖开后却又开始自我厌恶起来。这样捧出一腔真心的后果是什么他完全没想过，会不会给帝努带来压力也没想过，恍然间他才意识到这样随便就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自己实在太过自私。他不断地对帝努道着歉，然后又视野模糊地低下了头，帝努耐心地擦着他的眼泪，他从来不会对东赫说不要哭，不会让对方收起这样的眼泪，总是耐心地安抚着他，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让出了床的一半位置给东赫，让东赫躺在自己的旁边。
东赫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他不知道对方会对自己的心意说些什么，也许会感到负担吗？说实话他有些害怕，但又只觉得胸腔翻涌着的情绪好像得到了一点解脱，不再拖着自己往下坠。他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帝努，视线盯着天花板，然后在被子里偷偷去牵帝努的手，对方手心滚烫的温度让他一下子就清醒，想让他快点休息却发现帝努原来一直在盯着他看，漂亮的双眼里有着碎裂的光，东赫被这样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扯了扯对方的手，“你快点睡吧，在发烫了。”
感受到对方的反应因为过烫而稍微慢了些，东赫的鼻腔忍不住又有一点酸涩，帝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算是应答，闭上眼前抱住了东赫说了最后一句话。
“东赫啊，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东赫忍不住又视线变得一片模糊，他怕自己的抽泣声会吵醒对方，便捂着嘴巴，眼泪落到枕头上。你是在对我的人生说对不起还是对我的心意说对不起，还是一切都有呢，东赫不知道答案，却知道这就是答案了。陷入休眠的帝努睡得很沈，东赫被他抱得很紧，有些无奈地就这样枕在他的拥抱里。想来大概就是对方的这一点让自己不断地陷入了吧，总是永远温柔的模样，看起来毫无防备，内心却有着自己的方向和坚持，让自己没有丝毫挣扎就沦陷，然后再得到一句已经太迟的抱歉。
但是没有关系，一切对东赫来说都没有关系，在他的眼里只有帝努的一切是最重要的，他好希望对方能知道自己的喜欢并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改变一丝一毫，可又怕这样的喜欢对对方来说太过沉重。他希望帝努能像风一样，自由地吹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而不必再受任何的负累。
这样温柔的你，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在想什么呢，东赫不禁扬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轻轻地叹了口气，但还是紧紧地回抱住帝努，然后做了很久以来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轻轻地吻了眼前的人那漂亮的泪痣。
晚安。
8.
这两天帝努意识到东赫在有意地躲避着自己。
不是完全避开他不见面，而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如此随意地亲近他，见到他依旧会打招呼，只是不再陪他出门，不再特意每天在客厅里等他，也不再拉着他在雪地里想两个人多说一会话。看着发现了家里有投影仪的东赫缠着画画的仁俊想让对方陪他一起看电影，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敲了敲门框，“看什么电影？”
男孩沉默了一秒，没有看向他，而是对着另一边无人的方向回答着，“风之谷。”
仁俊听了之后一愣，“宫崎骏的？”
“对啊，你看过？”
“肯定的啊。”
“这一部我还没看过，快陪我看。”
看着正准备收拾着画具的仁俊，他立刻问道，“我能一起看吗？”
他没有去看那人微愣的神情，而是认真地注视着仁俊。仁俊正把画笔放到笔筒里，头也没抬地说当然可以啊，接着他愣了愣，刚抬头想跟帝努说我们以前不是一起看过吗便被对方怎么看都很奇怪的眼神给硬生生地止住，闭上嘴巴接过东赫手里拿着的投影仪找个合适的位置去放了。看着男孩一脸茫然地坐在了沙发上，他走了过去坐到了男孩的旁边，果然下一秒男孩不自觉地移了移位置，往旁边稍微挪了一些。看着仁俊调好老旧的投影仪后走了过来，他便借着给仁俊留出位置而又往男孩那边挪了挪，这下男孩避无可避，只得靠着沙发边坐着，等电影开始播映起来后便看到男孩完全放松了下来，一手撑着沙发把手，两只腿都往里盘着，赤裸着的脚尖便不由得稍微地触碰到他的大腿。
男孩完全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认真地看着电影，倒是他因为怀揣着一堆有的没的想要跟对方讲，可男孩躲避的态度又让他没有机会，他便只能把部分的注意力集中于已经看过两三次的电影。他知道《风之谷》这部电影创作的时间在宫崎骏后期很著名的几部电影之前，但依旧足够扣人心弦，尤其是对于最后一代生活于地面世界的他们来说有很大的魅力。
动画的开端便是描写女主角风之谷的公主娜乌西卡的故事，娜乌西卡的善良与宽容还有坚定深深地影响了故事情节的走向，她渴望改变这个被对人类有害的孢子森林所沾染的世界所以做出了许多的努力，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用平和温柔的心去看待一切。在娜乌西卡想要领养可爱的小动物而伸出手指去轻碰却遭到对方的咬噬时帝努看到身边的男孩也不安地啃噬着自己的手指，在看到娜乌西卡温柔地安抚小动物而对方被她的柔软所驯服时男孩露出了憧憬的笑，而当娜乌西卡毅然地倒在了被愤怒占据而冲向人类的王虫群里时男孩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对方的一切反应总让帝努回想起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自己。
《风之谷》的结局很美好，尤其是主角的人物塑造令人动容，著名的艺术家塑造的每一部电影都会令人涌起不同的情感，只觉得胸腔被暖暖的东西所填满了，似乎是希望，又似乎是对未知的期待。
帝努看到片尾制作人们的名字出来时便抬眼看了看东赫，发现东赫还在擦自己掉着的眼泪，他默默地抽了两张纸巾给对方，男孩吸着鼻子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可能是觉得看一部动画就哭成这样的自己有点丢脸便转过了头。仁俊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么感动啊便想重新捡起自己放在角落的画继续画。帝努看着仁俊刚捡起画后对上自己的眼神，努力地给对方使了眼色，看着仁俊完全不明所以皱着鼻子表示一脸茫然地上了楼，他转头看着已经收拾好情绪的东赫，问对方，“我要出去，陪我一起吧？”
他看着男孩对上自己眼神后立刻移开了视线，“你自己去吧，设施我前两天都检查过了应该都没什么问题的。”
他顿了几秒，然后捂着自己的额头说，“可是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发烫⋯”
男孩赶紧转过了头想来握住他的手查看他的情况，他立刻站了起身走开两步，“所以，东赫能陪我去吗？”
东赫没有看到因为要换外套和鞋子而立刻跑上楼后某个人笑得脸都皱起来然后原地跳了两圈的模样。
等到帝努主动牵起他的手而他迟来地意识到对方的体温好像没有过高时两个人已经绕了游乐园半圈了，他没有多想，只是以为对方体温已经逐渐回稳下来了，放心地松了口气，任由帝努牵着他走完了一圈游乐园。他本以为他们要准备回去了，结果对方似乎带着他开始走起了第二圈，东赫有点忍不住了，刚想问帝努是不是发现哪个设施出问题了对方就停了下来。
“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东赫愣愣地看着帝努一脸认真地抽了口气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其实，那天晚上我的确是要跟你说对不起，但是也有许多话因为发烫而让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大脑是否能清醒地解释清楚所以没能说出来，我很抱歉没能来得及回应你这份感情，东赫。”
看着男孩微张着嘴巴露出可爱的门牙认真地听自己说话的表情，帝努本想刮一下对方的鼻子但是忍住了，“其实我也很想让东赫幸福。”
“我想让东赫感到幸福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因为东赫施魔法的样子太帅气了，也许是因为东赫笑起来的样子太可爱，也许是因为东赫哭着的泪水很让我失落，但因为东赫的存在我每天都很幸福，所以我也很想让东赫感到幸福。”
“有一句话说出来的确是很美好但我总觉得轮不到我来说，”说到这里帝努忍不住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因为这份喜欢我总在想，我是不是一时冲动呢，这份喜欢真的可以说出口吗，说出来的后果会是什么呢，没有睡着的时间都拿来在苦恼这些了。”
“但是东赫能这样直接地告诉我这份心意，我很感动，所以我想了很久，想到我觉得如果不说出来这一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我喜欢你，东赫。”
男孩愣怔地拉住了帝努的袖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真的很喜欢东赫，喜欢得觉得就算现在我闭上眼再也醒不来也没有关系了。”
感受到男孩立刻紧紧地抱住了他，他轻轻地去抚弄对方的头发，“因为我不是一个快要死掉的人吗，但是东赫的人生还有很长啊，我就在想让东赫喜欢上一个就快要死掉的人的话，之后一定会让你很难受吧。我走了之后东赫要怎么办呢，会不会因为忘记不了我而一直没办法寻找到下一份幸福呢。”
帝努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东赫的勇气鼓励了我，既然东赫有勇气爱上一个很快就要离开的我，那么我也有勇气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东赫，这样对你才公平。”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让东赫感到幸福的。”
他稍微松开了怀里的男孩，东赫却哭得差点没能站住，他立刻扶住了对方，然后轻轻地顺着男孩的背，东赫在帝努的怀里哭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对方脸上的泪痣，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他，“这确定是我的记忆，不是我在做梦，对吗？”
“不是梦，是真的，”帝努笑着捏了捏东赫的脸，其实一直都很想动手了只是没有机会，“你看，不是在做梦对吧，”然后趁东赫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下头去轻吻对方的额头，东赫反应过来后红着脸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亲的不是我的嘴巴？”
帝努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发疯了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亲东赫的嘴巴，然后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就像是得到了心爱的糖果的小孩。
东赫倒是毫不客气地拉着帝努一顿猛啄，下颌的线条很漂亮所以要亲一下，嘴巴看起来很好亲所以要亲一下，睫毛颤动的模样很好看所以要亲一下，总之他的男朋友就是哪里都好看。
他紧紧地牵住了帝努的手，“我们现在，是恋人了对吧？”
看着帝努笑着的模样东赫只觉得自己的胸腔被满溢的幸福所填满了，整个人都好像被这种丰富的情感所占据了，脑子里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其他的东西，所以连帝努问他的问题都没能来得及思考，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然后后知后觉地发出了疑问的“欸”声。帝努被东赫的模样给逗笑了，“我是说，你想不想听我拉琴？”
然后他再次被东赫想也不想就点头笑着说好的可爱模样逗笑。
看着帝努脱下了外套，穿着白衬衣认真调音的样子，不知为何东赫也觉得自己紧张了起来，连呼吸都因为紧张而变得有点急促。
看着东赫漂亮的眼睛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帝努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似乎要停止了，他轻轻地吸了口气，琴弓触碰到琴弦的一瞬间左手便跟着揉弦。东赫下一瞬间就被这再耳熟不过的旋律所愣住，然后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爱的礼赞》，是作曲家埃尔加的求婚曲。
阳光洒落在男孩的脸庞上，把他立体的五官衬得更加地锋利，但颤抖的睫毛和微微扬起的嘴角又显得他无比柔和，优雅又沉稳地挥舞着琴弓，等到演奏结束了东赫迟迟都还没回过神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走到自己身前，然后单膝跪下，把一朵紫色的风铃草递到他的手上。
“其实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现在做这件事情，因为现在是冬天，所以我没办法变出一束漂亮的鲜花和美丽的戒指，但我这样做并不是想向你求婚，因为我希望你以后一定要去拥抱更大的幸福。”
“但在现在这个时刻，我希望能给予你这样幸福的人是我，所以我只想在此做一个承诺，”帝努捧出了自己手心里用花茎编织起来的戒指，“我愿请在场的各位见证，我，帝努，愿意在此向东赫承诺，无论你快乐或者忧伤我都会替你分担，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如既往地爱你，替你忧伤，替你难过，替你痛苦，直到永远。”
“你愿意收下我这份承诺吗？”
视野早就开始变得模糊，东赫一直努力地眨眼，不顾眼泪不断地涌出来，一直盯着眼前的帝努，他看着男孩眼睛里溢满了水光和自己的倒影，想要接过对方手心的戒指。男孩立刻为他戴上，他这才发现对方的手在发抖，他紧紧地拉着帝努的手不放，然后在对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紧紧抱住了他。
“我愿意。”
然后身后响起了鼓掌声，东赫回头望才发现仁俊和头上戴着花环的志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口，他这才意识到帝努也许已经编排了许久，抬起脚想去亲吻对方的嘴巴。男孩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柔软的触感让东赫不由得有些颤抖，他紧紧地拥抱着帝努，对方也是，他想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一刻有多珍贵，恨不得时间永远地停留在现在。
然后他只觉得自己拥抱着的身躯在逐渐地发烫，他想到对方也许为此准备很久所以休息得肯定不够，便立刻拉着帝努到床边，有些固执地想让对方躺下，“你得休息一会，《爱的礼赞》能拉得这么好听肯定练习了很久。”
东赫想得没错，拉什么曲子帝努早就想好了，这两天他趁东赫跑去照顾从工厂里回来的仿生人的时候偷偷地练习了很久，哪怕发烫了也不想停下，昨天去树林里才发现风铃草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便赶紧摘了下来。一切都准备得很匆忙，但他想眼前的男孩肯定不会介意的，这样想着的时候顺手摸了摸东赫柔顺的发丝。
看着帝努靠在枕头上望着自己的模样，东赫忍不住牵住了对方的手，“其实你今天跟我说这些话之前我一直在胡思乱想许多东西，但你跟我说了之后，我的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你了，但却觉得很满足。”
帝努大概能猜到男孩在苦恼什么，“其实我想问你，你看了《风之谷》之后呢，有觉得轻松些了吗？”
他能猜到东赫并不是随意地选择了这部动画电影，尽管光透过一部电影就寻找到答案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男孩正处于巨大的茫然与无措里，在军事基地的生活已经永远地成为了过去，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与挚友，以后还会失去自己的恋人，想到这帝努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东赫已经意识到自己永远地在失去，面对自己身分的无措和隐隐袭来的责任，他知道男孩已经思考得太累了。
“你知道，我是说，我其实本来对人类挺失望的，在第一天遇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想带着那些听从我命令的仿生人们直接回去军事基地跟他们同归于尽，还好仁俊制止了我，但我心里对人类的厌恶很深，我觉得是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
感受到帝努认真地看向他的目光，东赫接着往下说道，“我以前看过宫崎骏别的电影，但是没看过《风之谷》，它比我想像中地更加美好，那个时代的艺术家们是怎么能创造出这样的作品呢，他们身为对自己再了解不过的人类也会觉得人类本性是这样善良的吗。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把人性描写得很黑暗的作品，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很喜欢他塑造出来的娜乌西卡。”
“虽然这是人类视角创作的作品，但我也想试着去认真地了解每一个人，不管是仿生人还是人类，所有的生物都是独特的个体。虽然我被人类伤害得很深，可其实我也遇见了许多善良坚毅的人类战友，他们是少数的把我也当成独立个体的人。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还是很迷茫，我自以为处在人类的世界里，但其实这个世界早就充满了仿生人了，可我竟然从来没有关心过仿生人的内心在想些什么。”
“直到遇见了你们，”东赫摸了摸帝努的脸，“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是你们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温暖。”
“所以我希望以后我可以遇见更多的人，不管是人类还是仿生人，我希望我能更加地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而不要在去接触之前就已经充满了仇恨与偏见。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所爱的人承受过的苦难，所以我更希望这个世界也能像我感受到的那样变得更加温暖。”
不知不觉地说了好多自己的胡思乱想，东赫忍不住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说的话是不是很无聊，不过如果你感到困的话那反而更好了哈哈哈。”
他看着帝努认真地摇了摇头，然后稍微地晃了晃他们依旧牵着的手，“我只是觉得，正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喜欢你是注定的。”
能得到眼前的男孩的爱，还有什么会比这更美好的事吗？帝努再也想不到了。
他感受到东赫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然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东赫看着陷入了沉睡的男孩，安静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看到仁俊静静地坐在那折百合花的样子，他在旁边坐了下来，感叹道，“好像除了我以外的仿生人都知道怎么折百合花呢，”说着不由得想起曾经也折过百合花给自己哥哥的那个女孩。
Lily，你现在应该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吧，要一直看着我啊。
“以前游乐园里有哪个仿生人要出远门或者离开了，都会给他折一朵百合花的，怎样，你要学吗？”
东赫立刻点头。
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人没一会就蔫得像自己手中折得皱皱的百合花，仁俊忍不住吐槽对方道，“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
“我不擅长的东西可多了。”东赫皱起鼻子把自己折的百合花放进了维修包里，想着一会要递给帝努看，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学会折的第一朵花，他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用花茎编织成的戒指不禁笑了笑，又怕仁俊会嫌弃自己坐在那傻笑，赶紧抬起眼看了眼对方，发现对方正一脸认真地端详着自己。
东赫只觉得一阵疑惑，“怎么了？”
“我说，要不你们去坐摩天轮吧？”
“啊？”东赫被仁俊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愣了一下。
“就是，你们现在不是恋人吗，以前大家在游乐园里总是说情侣如果在摩天轮的最高处接吻的话，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东赫咧了咧嘴角，莫名地觉得这段说辞很好笑，怎么看都更像是游乐园揽客的招牌台词，而且，说句现实点的，他们两个人也很难永远地在一起吧，想到这嘴角的笑容不禁变得有点苦涩。
但是摩天轮确实很漂亮，东赫看着夜晚的窗外不远处亮着光的巨轮，夜晚的风很冰凉，怕帝努觉得冷所以他在黄昏的时候就把窗户关上了，隔着玻璃望着那显眼的紫红色灯光，望着望着便走了神，连帝努叫他他也没听见。
“东赫。”
他刚想转过身就感受到身后的人搂住了他的腰，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地问他，“你在想什么？”
东赫不太好意思说是自己走神是因为陷入了跟对方一起的回忆，对着窗户伸出手指，“要不要去坐摩天轮？”
看着帝努挑了挑眉，好奇地看着自己，东赫立刻说道，“我之前已经很仔细地检查过了，每一个车厢都很稳固，应该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的。”
看着眼前的东赫认真地点头，帝努愣了两秒，显然是想起了以前游乐园揽客时大家总会念叨的那个说辞，然后笑着问东赫，“是因为那个吗？”
啊，真的是，东赫刚想翻个白眼就被对方拉住，男孩突然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那我们去坐吧。”
“你想做的，我们都去做。”
东赫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很容易因为帝努随意说的一句话而心动，在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拉着自己的样子很温柔，但了解后才意识到对方所有的柔软都留给了眼中重要的人。帝努的温柔是出于他的善良与教养，而柔软是因为他的坚定与爱。
在东赫还愣着神的时候帝努已经帮他穿好了外套，他低下身去穿好自己那双已经有些旧的军靴，之前染上了血的军服已经都扔掉了，身上便只剩下了这对军靴和维修包。他抬眼看到不远处的维修包，想着这次不是去检查设施便不带上了，牵着帝努的手就下了楼。
帝努走出门口就看见了正站在屋外盯着眼前认真清扫着院子的无人机许久的仁俊，对方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笑，“走吧。”
东赫开心地牵着帝努走着，看着眼前高大的摩天轮越来越近，帝努只觉得脑海有些轻轻地发烫，但看到东赫兴冲冲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只觉得眼前的人分外可爱。
仁俊跑出了几步，确认摩天轮顺利地运行着后便站在了摩天轮离地面最近的车厢前等着他们，两人加快了步伐地走过去，仁俊礼貌地弯了个腰，一只手伸向车厢的门，“欢迎乘坐梦幻摩天轮，请小心。”
帝努看着仁俊许久不见却如以前一样优雅地欢迎游客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东赫给了站姿标准的仁俊一个拥抱，“谢谢仁俊。”
仁俊笑着让他们小心地上了车厢，关紧了车厢的门并确认一切都没问题后又对着他们鞠了个躬，东赫笑着跟仁俊挥了挥手，然后便感受到车厢慢慢地动了起来。
坐在摩天轮车厢里的感觉很奇妙，那种慢慢上升的感觉让东赫不禁陷入了对升到最高点的期待，以前看着摩天轮脑海里想到的浪漫场景如今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东赫反而开始有点小心翼翼，只觉得自己要好好珍惜在这个世界里得来不易的浪漫。帝努随着车厢的慢慢升高而牵紧了东赫，不知为何他觉得身体的温度急速地升高着，心下有点慌张地松开了东赫的手。下一瞬间他感受到东赫有些疑惑的眼神向自己看了过来，他便立刻把手放在车厢的玻璃上，假装自己专注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东赫便笑着任由他去看窗外的风景，自己也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开心地望着窗外，下一秒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脑子里像是有火苗一瞬间被点燃后又熄灭了，然后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但他清楚地听到了属于自己和对方的核心处理器运转的声音，让他的心下一片温暖。最爱的人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遗憾，只是他还记着东赫其实放在了心上的那个美好的说辞，拉过了眼前正开心地等待着车厢快要升到最高点的人，轻轻地吻住他的嘴巴。
东赫双手搭在帝努的肩膀上，正想着摩天轮还没到最高点，想再亲多对方一会，就听见帝努轻声地开口说道。
“东赫⋯我⋯有点困了。”
东赫立刻想把自己的手伸向对方，帝努却率先握住了他的手，十指悄悄地扣在一起，他几乎是立刻惊呼出声，对方的手滚烫得让他一下子心慌起来，瞬间就把自己的体温调到了最低，把手摸上帝努的额头，想要给他降温，对方却抓住了他的手，睫毛因为眼皮的挣扎而不断地颤抖着。
“东赫，我这次⋯好像是真的很困⋯”
眼前的人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紧紧地抱住了他，他听着对方几乎是立刻就哭出来的声音，“不会的，还没有到时间，帝努，我们还没有到时间！”
他笑着松开了紧紧抱着自己的东赫，在最高点的时候轻轻地吻住了对方，用手指擦拭着男孩脸颊上温热的眼泪，他感受到东赫的身体因为哭泣而不断地发着抖，轻轻地去拍对方的背。
“没关系的，东赫。”
“我永远在你的记忆里，就像我对你的爱一样。”
不管怎样东赫都无法接受眼前的离别，他不断地想要忍住泪水对帝努露出一个笑脸，不想对方离开前看到的是自己哭泣到崩溃的狼狈模样，赶紧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努力地帝努露出一个笑容，不断地说道，“帝努，我就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
“嗯，我知道，所以我很开心，在最后这一刻⋯是跟你在一起。”
“我也是，”东赫擦去自己的眼泪，捧着帝努的脸庞，却发现对方的温度一下子变低了许多，他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却还是努力地笑着，“我比你还要开心。”
“我真的⋯很爱你。”
“嗯，我知道，我也很爱你。”
“很舍不得你。”
“我也是，我更舍不得你，”东赫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的抽泣声，看着帝努眼皮不断挣扎着想要张开可眼神已经黯淡下来的模样，他轻轻地摸了摸对方的脸，“是不是很辛苦？”
“没关系的，睡吧，我在这里。”
“东赫⋯”
“嗯，我在这里。”
“我希望以后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你个傻瓜！”他才不要什么以后，他只想要现在而已，哪怕他心里预演过无数次帝努的离开，可他从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抽泣声，无论怎样他都不想让眼前的人离开自己，可他更加无法忍受男孩艰难挣扎着只为多看他一眼的模样，他轻轻地抱住了对方。
“没关系的，睡吧，等下车了我再叫你。”
他听着自己的耳边依然响起对方不断的呢喃声，轻轻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他不断地回应着对方，轻轻地拍着男孩的背。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属于男孩模拟着的呼吸声停止了，一切陷入了寂静。
东赫轻轻地拍着男孩的肩膀。
“晚安，我爱你。”
尾声
他轻轻地拿起一朵折得很漂亮的百合花递给眼前的男孩，男孩身上依旧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却还是穿着那双黑色的军靴，维修包上挂着小小的泰迪熊挂件。看着男孩微笑着收下了漂亮的百合花然后把花放到了自己的包里，仁俊整理了一下对方的头发，“书拿了吗？”
“嗯，在这里，”东赫轻轻地挥了挥手里的书本，翻开了其中一页，仁俊便看到了一朵干枯却依旧漂亮的风铃草，便笑着点了点头。
“想好去哪里了吗？”
“先去一趟弃置仿生人工厂吧，去看看还有没有拥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可以试着把他们修好，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嗯，然后呢？”
男孩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可能随便往一个方向继续走着吧。”
他记得自己对爱的人承诺过自己会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温暖，就像他的爱一样，这样想着他给了眼前的仁俊一个拥抱，轻轻地转过了身。
“东赫，我希望你以后一定要去拥抱更大的幸福。”
他的幸福已经永远地留在内心深处里了。
男孩轻轻地迈步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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