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交了剧本后又是络绎不绝的测验和作业，李佳灿早把剧本这事抛在脑后，心思都花在学习上，多余那一点心力她全部分给黄仁筠和罗渽旻。
自从上次一起约过早餐后李佳灿就喜欢上了强叔开的茶餐厅，隔一阵就会约罗渽旻去吃。只要约好一起吃早餐，李佳灿就会提前半个多小时起床。她总有点怕罗渽旻不想早起却不好意思拒绝自己，每次都会问对方睡得够不够。罗渽旻每次都会说够的，让她不用担心，但李佳灿还是会强调如果睡不够就要跟她说。
自从上高年级分班后，罗渽旻就成了C班的理科优等生，不像李佳灿选修地理与历史这种文科，也不像低年级同班时那样，日常没什么机会接触对方，只有在走廊撞见才能打个招呼。而且李佳灿也不想打扰到人家。
所以直到她们在英文课变成同桌前，两人关系还是半熟不熟的，从一人一句Hi就完事到开始问对方“你今天温习了没有”，再到互相发信息说日常班里的事，再进展到有空一起吃早餐。
李佳灿感受到自己似乎有根线牵在了罗渽旻身上，只要对方稍微一动她就会无比在意，连上课也会悄悄地一直打量罗渽旻。见到对方笑容还会忍不住心跳加速，整个人似乎跟电视剧里陷入暗恋里的傻瓜女主角没有区别。
李佳灿依旧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知道自己以前脾气不好，整天表情冷漠地在班里晃荡。刚转学来没多久时，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都怕她，她也没太在意，直到有天罗渽旻拿着张表格来找她。
“不好意思，我想问你有没有空帮忙跑一下4×100米的比赛？”对方说话的声音有些小，眼神也不太敢望向自己。
李佳灿愣了愣，过了几秒发出一声“啊？”
罗渽旻显然也有点无措，李佳灿觉得自己是不是吓到了人家，便放轻声音，“是陆运会的项目吗？”
身为女班长的罗渽旻赶紧点头，“是，因为我们班女生不多，所以想问你可不可以帮忙跑一下。”
“好。”
对方完全没料到李佳灿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大概还以为自己会被拒绝，李佳灿便再次开了口，“我参加。”
看到罗渽旻赶紧对自己点点头就离开了，李佳灿不禁觉得有点搞笑，自己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后来班里调换了位置，一列一列过去，李佳灿刚好就坐在罗渽旻右边。她总是丢三落四，时不时就找罗渽旻借个橡皮抄点笔记什么的，就像现在英文课一样。
李佳灿每次找罗渽旻时声音都会变很轻，语气会放得很柔和，跟平时课间她大喊哪个招惹她的男生名字完全是两种模样。
而李佳灿当然也有让老师头痛的时候，她不喜欢哪个老师的话便会直接反驳，一点面子也给留。老师们又不愿拉下面子私下跟她谈话，便找上最无辜的社工老师，以她上课不集中类似的理由让她去跟社工讨论问题。
“我看起来很需要跟陈老师聊天吗？”
社工老师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其实李佳灿一点问题也没有，每次老师将自己跟学生的问题推给身为社工的他时：他都会觉得很无奈，但谁叫他是负责学生们心理健康的社工。
“其实，陈老师。”
“怎么了？”
“你认不认识罗渽旻？”
听着李佳灿的问题，陈老师有点愣住，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另一个学生，“认识，我跟她聊过几次天。”
“她是不是内心有什么事所以总是需要跟你讨论？”年轻小孩就是藏不住话的，有什么都直来直往。
陈老师自然不可能随便向他人透露学生的相关情况，只是继续问道，“为什么这样讲？”
“因为，她看起来好脆弱。”
整个人轻得只剩下骨头，身体藏在白色长裙里，彷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脸颊也瘦得凹陷下去，眼神里从没出现过丝毫亮光，漂亮的嘴巴也没扬起过一丝弧度。
对于那时的李佳灿来说，罗渽旻就好像一直在教室里，却好像又哪里都不存在。
等下午上英文课时李佳灿还陷入在对罗渽旻的沉思里，可前座的吵闹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写得很好嘛！”看着英文老师发下来的剧本，前座的男生忍不住对李佳灿说道。
“是啊，这么狗血的剧情也能改得这么好，真不错。”另一个组员此时也开口。
李佳灿差点翻起一个巨大的白眼，这两人还好意思说，把故事写得乱七八糟又乱加一堆设定就把烂摊子扔给她和罗渽旻，最后还得李佳灿花了一整晚把故事圆上。
“这次我选中了罗渽旻他们小组的剧本，他们的平时分我之后会加。”听到这的李佳灿满意地笑了笑，他们的剧本能被选上，至少证明那晚的夜没有白熬，也算是对她的一次肯定，所以心里还是开心的。
英文老师说着说着眼神望向她们这边，“我需要在你们组里选一个导演负责编排这次剧本，并且我也会在我们班级里选不同的同学去演每个角色。其他同学就负责幕前幕后的相关工作。这也会加在大家的平时分里面。”
组员的目光不断向自己这边扫过来，李佳灿一直是不会主动做多余事情的类型，看到其他人听到导演这两字后不断向她瞟来的眼神，她只觉得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罗渽旻，却发现对方也正笑着看着她。
看在她熬了一整个通宵的份上能不能放过她一次？
“支持李佳灿当导演的举手！”四个组员里面其中一个率先说起来，其他三人包括罗渽旻瞬间都把手举了起来。
“啊…”李佳灿整个人颓丧地趴在桌子上，想着这下她又担上了许多未知的苦差事，整个人都蔫了。
“其实这个剧本大部分都是你写和修改的，你肯定更明白要怎么演。”看到李佳灿一副完全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其中一个组员开始劝她。
“是，我也这么觉得。”旁边的罗渽旻也开口，李佳灿趴在桌子上的头转了个方向，可怜巴巴地望着罗渽旻，“真的？”
“真的。”罗渽旻把脸凑近些，漂亮的眼睛望着李佳灿，诚恳地回答她。
李佳灿被罗渽旻的双眼望得愣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好，那我尝试下吧…”
首先当然是要选男女主角和其他各个角色，李佳灿当然希望有人自愿来演，但当知道老师会帮忙选角后，她也挺愿意在一边坐享其成。老师下令的话有用多了，如果不是必要，李佳灿也不想逼迫同学们做他们不愿做的事。
“她来找你了。”黄仁筠拍拍李佳灿的肩膀。
李佳灿正跟一道数学题斗争着，抬头就看见罗渽旻站在课室外隔着课室玻璃窗望着自己，眼神里有着些许慌张。她立刻起身快步出课室，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关切语气问罗渽旻，“怎么了？”
“英文老师选了我做女主角。”
李佳灿愣了一下，然后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这很好啊，你很适合！”
这回轮到罗渽旻不出声了，她的眉头轻皱，眼神里满是担忧，“可我没试过表演，我又是很容易紧张的类型，我觉得我不太行…”
确实，罗渽旻平时就是很低调的性格，突然间被选中演女主角，这个转变的确有点大。不过李佳灿并不担心，她无意识地摸了摸罗渽旻的头发表示安抚，“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当导演，你别担心，你真的很适合。”
罗渽旻抿着嘴，过了两秒后轻声问李佳灿，“真的？”
李佳灿理所当然地就想接一句话，你这幅相貌你不是女主角谁还能是女主角呢，但依旧十分真挚地点头，“真的很合适，而且我们可以一起排戏。”
罗渽旻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孩就是这次话剧的导演，顿时整个人就放松许多，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没关系，只是演一个话剧，没关系的，而且还有李佳灿陪着自己。看着对方诚恳的眼神，罗渽旻点点头，“好，那我尽力。”
李佳灿开心地拉住罗渽旻的手，“好！”
等放学罗渽旻带着李佳灿跨上单车时，李佳灿才发现骑单车真的不是简单的事情。
罗渽旻给她示范时她都愣住了，对方骑车速度不仅很快而且方向感也很好，有点急的转弯也完全不怕，煞车时也非常自如，这让从小没碰过单车的李佳灿也稍微有点自信起来，看起来应该没这么难吧，事实上她完全大错特错。
“你小心点，不要太心急。如果踩不稳怕跌的时候就双脚着地。”罗渽旻扶着李佳灿踩的单车，耐心地跟她解释。
李佳灿手上这架单车看起来就很特别，有些地方与普通单车有点不同，但李佳灿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太一样。罗渽旻跟她说这辆车是她自己的，是她父亲一个个零件亲自拼装出来的。尽管罗渽旻对李佳灿说别怕，随便骑，可李佳灿就是怕自己万一不小心摔出去，“我怕弄坏你的单车。”
罗渽旻对她笑了笑，“放心，它没这么脆弱。”
李佳灿看着罗渽旻笑起来十分可爱的笑纹，只得用力点点头。
因为工厂区附近太多货车进进出出，对于完全不会骑车的李佳灿来说太过危险，所以罗渽旻载着她到码头那边宽广的小公园，公园比较安静也没太多的人，练习时便不怕打扰到别人。
刚开始罗渽旻在后面紧紧地盯着李佳灿，对方踉踉跄跄地往前骑一两步就煞次车，以免直接人连车一起翻倒。罗渽旻每次看到李佳灿不稳的时候就稍微扶住李佳灿身后的座椅，尽量让她不要摔倒。
上次对方摔伤了可是一个星期走路都要跟老师申请搭电梯，虽然现在伤已经好了但罗渽旻生怕对方又跌伤，她一点也不敢大意地盯着李佳灿的背影，注意力都集中在穿着校裙的少女身上。说实话她是有点佩服李佳灿的，在玩滑板跌得一身伤后，还是什么都不怕地来尝试单车，似乎那些伤痛一点阴影都没给她留下。
但只有李佳灿自己知道内心的慌乱，人肯定是怕痛的，她又怕自己再跌倒，又怕弄坏罗渽旻的单车，但她也知道学单车最忌就是瞻前顾后，罗渽旻也知道其实李佳灿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放开自己然后尽力向前，努力试试看自己能骑多远。
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不易，李佳灿咬咬牙便骑着单车往前冲着，如果她一直这样害怕下去，可能怎样都学不会吧。
罗渽旻虽然心里也明白李佳灿的想法和这个道理，但依旧有点担心地看着李佳灿之前跌倒而留下的伤口，那里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只是留下了一小块疤痕。
突然罗渽旻想起什么，她笑着问李佳灿，“你想不想兜风？”
李佳灿坐在罗渽旻身后的位置，双手搂住前面女孩的腰。罗渽旻很高挑却很清瘦。李佳灿轻轻地靠在罗渽旻身上，能感受到对方背上突起的脊骨，却一点也不在意，脸还在对方背上蹭了蹭。下一刻她感受到对方身体似乎有一瞬间地僵住，过一阵后又重新放松下来。
这时李佳灿才意识到，以前看身边同学骑单车都是没后座椅的，只有一个人坐着往前飞驰，而罗渽旻的单车正好能载上一个她。
李佳灿开始喜欢起单车了。
今天的海在蔚蓝天空下显得十分平静，海浪一次又一次温柔地涌上岸边，货船和小船们在远处的海面上默默行驶，人行道旁枝叶茂盛的树遮下许多的阳光，只剩几分细碎的光洒落在女孩们的裙子上。凉凉的海风吹过李佳灿的脸颊，她看着轻微卷起的海浪，忽然觉得这海浪就像是罗渽旻。
李佳灿恍然间愣住，所以一直以来的一切起伏都是因为对方吗？那些失神的时候，开心的时候，幸福的时候，都是跟罗渽旻联系在一起的。她会因为对方的笑而满足，会因为对方温柔真挚的话语而心跳加速，会因为能跟对方在一起而感到幸福。
比起跟黄仁筠做朋友，跟罗渽旻在一起太不一样。跟李嘉宜没来往后李佳灿几乎毫无阻碍地加入黄仁筠的小团体，对方也丝毫不在意自己过往就跟她玩在一起，偶尔一起捣乱作怪笑嘻嘻，有说有笑地一起吃饭写作业，一起在学校里过去每一天，但在学校以外的时间她们却甚少在一起。
在这段时间以来，李佳灿把更多时间与心思都放到了罗渽旻身上。罗渽旻的温柔，罗渽旻的真挚，罗渽旻的体贴，就像是海浪一样轻轻拍打在李佳灿心上。每次与对方在一起时，她会因为对方好看的脸庞失神，魂魄总是不知就跑到了哪里去。见不到的时刻里她也总想起罗渽旻，想每天与她一起搭轻铁，想每天与她一起上英文课，想每天都与她在一起。只要能在罗渽旻身边，就觉得每天的生活都被填满了快乐。
李佳灿这才意识到原来她是陷入了名为罗渽旻的漩涡里。
罗渽旻对自己来说与别人是绝对不一样的，那么对方呢？自己对罗渽旻来说，也会有特别的地方吗？李佳灿看着罗渽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原来⋯这就是暗恋吗？
晚上罗渽旻带了李佳灿去码头附近一家大排档，她问李佳灿介不介意打包回她爸铺里吃，对方欣然同意之后，罗渽旻买了三份盒饭放进单车篮子里，然后载着李佳灿回到工厂区。
“阿妈，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罗渽旻把盒饭放到桌子上，听到李佳灿的话后回头看对方正拿着手机跟她母亲讲话，解释自己今晚要跟朋友一起吃饭。
“好，我知道了，拜拜。”
李佳灿挂了电话转身看到罗渽旻正看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给我阿妈打电话说我不回去吃了。”
“好，我去叫我爸来一起吃饭。”
“好。”嘴上说着好，李佳灿却有些无措。这是她第一次跟同学及对方家人一起吃饭。罗渽旻撩开帘子走出去，“阿爸，吃饭啦，过一阵再整啦。”
罗渽旻她爸应了声好，过了一会儿走进来。店里的房间不大，有张不大不小刚好能坐下三人的桌子，男人看着桌上的三份盒饭有些愣神，然后抬头问罗渽旻：“是那间？”
“是那间。”
只是简单两句对话后房间又陷入沉默，罗渽旻她爸走到凳子前坐下，示意李佳灿也一起坐下。罗渽旻把盒饭一一打开，把叉烧饭放到她爸面前，“你喜欢吃的。”
“好久没买过三个盒饭了吧。”男人短短一句话就让罗渽旻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把另一份饭盒放到李佳灿面前，听对方小声说谢谢后摸摸对方的头。
“是啊，好久没买过了。”
李佳灿完全不知两父女的对话里藏着什么些什么，她第一次见到罗渽旻和她爸这般有点恍神，两人彷佛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些什么，看着没有抬筷的两人，她也不好去动。然后男人拿起筷子吃了口叉烧，又夹两块到罗渽旻的饭盒里，熟练地像做过无数次一般。罗渽旻也夹了一份自己的白切鸡给他。李佳灿悄悄松了口气，也默默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三人都无话。
李佳灿本来想跟着帮忙收拾，罗渽旻拒绝了她，她把盒饭收拾好放进塑料袋，走出去扔到走廊的大垃圾桶，又用纸巾把桌子擦干净。
李佳灿从书包里拿出白天英文老师派的剧本，罗渽旻收拾完后走过来坐下。她们今晚约好要一起排戏，对方也拿出自己那份，拉着李佳灿走到店铺外面。
没有空调的室外有些热，但有着环形走廊的阳台很大。两人一起坐在店铺外的椅子上，凉爽的风从别的方向吹过来，让李佳灿舒服地叹了口气。此刻李佳灿能看到路灯暖黄的光碎碎地落到罗渽旻的双眼里。而罗渽旻只是安静地望着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倒映在罗渽旻的双眼里，不知道对方眼睛里盛满自己。
她好想吻她。
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罗渽旻才想起自己想要让李佳灿看的东西，她抬头往上望：“你看。”
李佳灿抬头跟着往上看。
竟然是星星。李佳灿知道城市里夜晚的光实在太亮，平时根本看不见什么星星。没想到在夜晚只剩昏黄路灯的工厂区，星星们主动地跑出来挂在夜空里。
罗渽旻还深深地沉浸在夜空里，李佳灿的手悄悄地去碰对方的手，然后一把握住。
罗渽旻没有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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